尸如夏花

我不明白前辈们缘何要创造出“天才”这个词汇，要知道真正能冠此头衔的人并不多，古往今来，多少人在拼却性命往它身上靠，可天份这回事是残酷的，它犹如上帝头顶的发丝，愿意拔下来给谁就给谁，即便有时吝啬无比，你也只得默不作声。所以，像乙一这样的作家肯定是要遭人妒嫉的，他的作品甚至让我感到愤怒，怎会生出如此能人，写得这样惊世骇俗的东西呵！

通常情况下，我对恐怖小说总怀有戒备之心，这类文学作品需要的是巧妙构思，文笔优劣还是其次，重点是智慧的宣泄，开头要抓得住人，随后沿着那条阴郁流畅的脉络走下去，积沙成塔，被拉入陷阱狠狠折磨一番（抑或享受一番），再慢条斯理地将你推出去。乙一的《ZOO》就带给我这样的震撼，他笔下的故事时而诡异狂乱，时而邪恶压抑，时而又冰冷刺骨，风格千变万化，每一部均包含别出心裁的创意，高潮来得不紧不慢，环环相扣，教人欲罢不能。比如《小饰与洋子》中绽放的是黑色励志之花，《冰冷的森林中的白色房屋》则用尸骨搭建了一个渴爱的童话，而《七个房间》完全是“链锯杀人狂”系列的智慧版，用阴郁血腥的格调炫耀头脑风暴。乙一手中的那支笔宛或一张银光锃亮的妖刀，挥舞出或清冽或艳丽的曲线，他便是用那么样与众不同的方式谱写人类的黑暗寓言，这其中有精密的推理案件，有世界末日般的惨景，甚至命悬一线时感悟到的人生哲理。除却《Closet》稍嫌普通之外，诸如《寻找血液》、《上帝的咒语》一类都可堪称绝世经典。

对这样精彩的短篇集，唯一让我困惑的是主打小说选择了《ZOO》，相比较之下，他里边的每一篇都要比《ZOO》胜出几筹来。另外，便是替乙一先生略微有些不值，如此好书居然到最后附了一篇质量差到透顶的“解说”，与他那些宛如黑色太阳的寂寞诗篇对照起来，完全是画蛇添足，我不明白请个三流编辑来狗尾续貂究竟是什么意思。此生认得乙一这样的作家是我的不幸，他让我消磨掉了全部的傲慢与锐气，陷入了羞愧的困境，有此佳作当前，还教人怎么写恐怖小说呢？！

如今的西方恐怖小说已经完全不值一看，原因在于作家往往都是单细胞动物，在设置情节的辰光都是直线行走，故事发生、追查、幕后主谋总是之前提及过的，但出场并不多的那一位，这样的俗套使得我对恐怖惊悚作品失去了参照欲，亦看不到一个能够仰视的高度，所以诸多杜撰开膛手杰克真相的小说才会那么失败，没有另辟蹊径去开创新视野，怎么能够吸引得了人呢？请注意，我不屑的西方恐怖小说作家里甚至还是包括了史蒂芬·金的。现在还有哪一个可以像乙一那么牛逼，写得“尸如夏花”呢？

道具的顶峰

我喜欢上世纪末的电影《追忆似水年华》，很大的原因是被道具折服，那古色古香的优雅气氛不是那么容易缔造的，镶金边的描花骨瓷杯必须是浅黄的底色，苹果绿丝帛壁纸要泛出淡而昏暗的光，贵妇脑后盘起的发髻是插一柄象牙梳，还是一挂钻石网罩亦要讲究，还有……还有摆在卧室里的雪白雕塑要显得不刺眼，高大庄重的仆人端着的放午后红茶与玛德莱娜蛋糕的盘子质地要白银抑或黄铜还得反复斟酌。唯有那么样，普鲁斯特才能心甘情愿地沉入到往事情怀里去，在衣香鬓影，美酒佳肴的上流社会派对中穿梭，采掇起最珍贵的片断，以供审视与自省。

《追忆似水年华》交给法国人来拍摄是可以放心的，它没有贪婪地要将原著全部精髓纳入其中，最后分不出轻重，而是深深领会了作品神韵，首先将小说中的时代风貌拷贝出来，再抓牢意识流的命脉，不依不饶地进行解构。于是每一个镜头都被精细地打磨，环境贴切了，就什么都好办，亦不担心被指责粗陋，因为它实在是精致迷人，宛若名贵瓷器，上面每一条纹路都有被呵护过的痕迹。

同志的启蒙

《小偷》是某个同志友人在一年多前向我吐血推荐的作品，我开始以为是同志电影，收到碟之后瞄了内容介绍，完全与同志不搭边，这倒反而勾起了观赏欲，我那友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向我推荐非同志电影，怎么独独选了这一部。《小偷》带给我的冲击程度与《父子迷情》有点像，可又不那么相似。它的确不是一部同志电影，只是讲述了一个出生时便没有父亲的孩子亚桑，渴望父爱，结果母亲替他填补了“空缺”，找了一位英俊健美的“爸爸”，这个“爸爸”粗鲁迷人，野蛮凶悍，干盗窃的营生。即便是那么品性卑劣的一个人，却满足了孩子对于父亲的英雄崇拜。

于是，这头“性感野兽”偷走了亚桑的父爱，甚至让母亲死于流产后引发的腹膜炎。几年之后，已在孤儿院长成少年的亚桑又遇到了他的“父亲”，对方正坐在酒吧门口唱歌，与金发女招待打得火热，亚桑激动地尿了裤子，他拼命忍住眼框里的泪水，告诉面前被岁月折磨地形容邋遢的男人，自己就是亚桑。结果得到的回应却很冷淡，对方只将那当成一段轻狂的风流韵事。亚桑立即生出了仇恨，他没办法将错位的亲情纠正过来，这才走了极端，他对那位“爸爸”的感情是一种陌生的爱恋，却自以为熟悉罢了，悲剧于是还得延续下去。

我那位友人跟我讲，尽管《小偷》不是一部同志电影，它却展现了同志情意的启蒙过程。我觉得不无道理，否则怎么去解释亚桑最后的疯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