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明
石钟山位于江西湖口县城区,因山石多隙、水石相搏,其声如钟,堪称千古奇响;更有苏东坡的《石钟山记》闻名天下,堪称千古绝唱。可能正是如此文脉传承,因而此地文风鼎盛、人才辈出。余春明先生是湖口县人,我与他至今只有一面之缘。记得那是前年我游石钟山归来,在朋友的邀请宴席上与其初次相识,他那种温文尔雅、儒者风范就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之中。这也是他最近一个电话要我为他即将出版的诗集《香涧诗草》写序我便欣然答应下来的原因。
余先生是诗词界的前辈,一直在湖口县二中任教,是获省政府特殊津贴的特级教师,能有如此殊荣,在县一级那真是凤毛麟角,可见他在教育上的成就是非凡的。正像他的《从教三十五年感赋》中写道:“三十五年是与非,半生心血李桃肥。舌耕寒暑腰何折,笔写春秋发已稀。雕琢从来高境界,栽培无处不芳菲。一怀壮志今犹甚,喜看杏坛雏燕飞。”
正当我在认真品读他的诗章时,又收到他两本散文集,一本是《蚕豆花儿开》,一本是《寒风中开放的那朵玫瑰》。我却急忙放下他的诗集,偏要先看看散文集,因为我一直认为诗是文学的最高形式,是文学宝塔上的明珠。一个能写诗的人,应该能写别的文学体裁,当然术业有专攻,不可能样样都要写。而时下不少称之为诗人的人,恐怕连一般的文字都写不顺,但却能写“诗”,这就让人很费解了?
看了余先生的散文集,再看诗集,让我对他又有了更深的认识,难怪诗写得如此出色。我在他的诗中读出了以下三点感觉:一是能在平常的事物中找出独特的视角。视角,原本是摄影艺术中的一专业术语,它着眼于如何利用二维的平面去展现三维的世界,捕捉你需要的画面。在诗词创作中也是如此,“横看成岭侧成峰”就是典型的视角转换。莎士比亚说:“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换个角度看世界,你就可以看见一个新的世界;但如果每个人的世界都不同,则就无法沟通了,所以这就要求我们选择一个特别的视角:开始不大被人所知,结果能与人共鸣,并使人为之眼睛一亮。余先生在写景诗中,大多能找准一个独特的视角,让人出其不意而又在意料之中。如《游日本奈良公园》:
最喜梅花鹿,奈良偶遇之。
呦呦闻异国,悦悦识新知。
品雅人能友,性温形可诗。
不知前盗寇,岂肯着狼皮。
作为一个古都的公园,其风景自然是优美的,看点自然是众多的,但余先生为何独对梅花鹿特别感兴趣呢?结合本诗的立意,足见他选择的视角是非常巧妙的。梅花鹿形象美好,性格温驯,早在《诗经》中,诗人就把她当作爱情、德音、吉祥和喜庆的象征,而此诗对梅花鹿形象的描述,也是从这方面着笔的。首联写在奈良公园见到梅花鹿欣喜而略感意外,颔联、颈联则承上对鹿的形象品性进行工笔刻画,尤其“品雅人能友”句,这是关键伏笔。尾联转合,“不知前盗寇,岂肯着狼皮”。原来重笔浓墨写鹿,醉翁之意竟不在鹿,而是为了反讽、鞭挞倭寇的狼性;写鹿与人为友,也是为反衬狼与人为敌。这就给人在视觉上以撞击,在灵魂上以震撼。
二是用朴实的语言抒发真实的情感。诗的最基本的特征、最基本的要素是“情”,《四溟诗话》中道:“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时人写诗最缺少的就是情,多数行家里手只是在字句上求巧,一般人也就是在平仄上搬弄,而最能表现情感的就是朴实的语言。故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诗求其精深,是一半功夫;求其平淡,又是一半功夫。” 《漫斋语录》又曰:“诗用意要精深,下语要平淡。”但此“平淡”是平实、不露斧痕雕琢的一种自然韵味。情要从自家心底而出到别人心底里去,否则就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让人啼笑皆非了。又一首《先父诞辰九十周年感赋》:
一别阴阳过七年,相思已隔两重天。
常闻深夜哀鹃唤,总觉底楼严父眠。
情事依稀留梦里,叮咛恍惚驻心间。
慈颜九秩愁肠断,半把冥钱化暮烟。
常言父爱如山,母爱如海。写父母亲情的诗,须以真情感人。情不真,不仅不能感人,甚至是对亲情的亵渎;而真情往往是以寻常语道出,如唐元稹的悼亡诗就是如此。读余先生的《先父诞辰九十周年》,就觉得语言朴实,真情感人。作者通过哀鹃唤、严父眠、梦里情事、心间叮咛、冥钱化暮烟等饱含情感的细节,把对先父的怀念尽情倾倒出来。全诗语言平实,如泣如诉,结尾以景句作结,把情感具象化,达到了倍增其哀愁的效果。
三是处喧哗的诗坛中保持独自的宁静。古人云“诗如其人”,一个人不管他怎样掩饰,其人品总会在自觉与不自觉中渗透到他的诗品中去。在余先生的诸多诗、词、联中,你看不到飘浮的语言,也听不到空洞的口号,没有哗众取宠、没有装腔作态。不管是咏事、咏物还是咏情,他都能真真切切地去感受,而我们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平静的心境。
当今的诗坛,热闹得很,在这热闹之中有争名夺利者,有弄虚作假者,有掩耳盗铃者,有卖弄炫耀者,而余先生从不争强好胜,也不说三道四,他默默地耕耘在诗坛中,用自己的心去写自己的诗,不但让自己获得了一种快乐的宁静,也给他人一片清凉。请看这首《莲花》:“闹市何妨隐洁身,先生抖擞好精神。叶如箬笠违风愿,蕾似鱼槌得佛因。心任红尘常拂面,根埋泥垢总求真。妖涟难撼真君子,一缕香飘沐德人。”是不是余先生心境的真实写照?这种心境同样在他大量的咏花诗中得到体现。
此诗集取名为《香涧诗草》,缘于余先生老家就住在湖口县屏峰的发香涧村,我想那里肯定是一个山青水美的幽静之处,我向往之。最后就借用宋代郭祥正的一首《香涧》诗作结吧,“涉溪攀磴兴何长,隔岸人家桃杏香。便是武陵迷路处,只无鸡酒劝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