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颠簸了已整整三天。除了一闪而过的几丛芨芨草和骆驼刺,几乎看不见一点生命的迹象,一路的欢声笑语已渐渐沉寂下来。
翻过红格尔山,驶入八道桥,突然眼前一亮,大家纷纷从车上站立起来。啊,好大的一片绿洲呀!一眼望不到边的红柳郁郁葱葱,高大的胡杨林苍翠挺拔,一条小河蜿蜒其中。真想不得在干旱的荒漠上能看到这样的景色。
以后的十几年中,我曾多少次从这里经过,虽没有了初见戈壁绿洲时的那种欣喜和惊叹,却也总能一扫旅途的疲惫,立时兴奋起来。我常常感慨,额济纳河,真是母亲河,是她哺育了额旗的八千儿女和广袤草原上的众多生命。只要有水,额济纳真是一块天赐宝地啊!
没有想到,我后来真的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
1971年秋,我从旗革委会保卫部调到水电局,一干就是八年。
记得刚报到不久,就去苏古淖儿打井,站在乌卡斯钻机上,泥浆溅得满身满脸,下井管时,150斤的水泥管我怎么也提不起来,只好放在膝盖上一步步向前挪。晚上睡在帐篷里,腰酸腿疼,单薄的褥子象张纸,冻得辗转难眠。几个月后,一切都适应了,身体也强壮起来,我成了一个真正的打井工人。当时,国家对机井建设很重视,每年投资几百万元。我们到古尔乃湖为牧民打井时,地质构造比较复杂,接连塌了几眼井,钻头也埋进去了,处理故障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当时正值夏季,一到傍晚,黑色的大蚊子就铺天盖地飞来,尽管我们把衣裤都扎住,头上蒙着围巾,钻机旁还点上几堆柴草使劲熏,仍然被叮得鼻青脸肿。那几年,从北部边境、西部马鬃山,到东边拐子湖、南边的8120基地,以及沿河农区牧区,到处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每当打成一眼机井,随着柴油机的突突声,清清的井水从地下哗哗冒出来,多日的辛劳就都烟消云散了。纯朴好客的农牧民杀牛宰羊,大碗来敬酒,常常令人不得不醉。
最难忘的是水闸工地的生活。我曾担任昂茨河水闸、狼心山水闸施工的现场指挥。我们在荒无人烟的河口安营扎寨,打井砌灶,用土坯和红柳笆子盖起一排排简易工棚,工地生活就算开始了。每天清晨,几十台汽车和推土机马达轰鸣,各路大军各就各位,开挖基础,绑扎钢筋,爆破采石,拉运材料,整个工地就象一台巨大的机器在有条不紊地运转。浇筑混凝土是施工的关键阶段,堆得象小山一样的水泥、沙石,不断地被运送到巨大的搅拌机里,又被传送到立好的模板里。我们指挥部的人员则眼睛都不敢眨一眨,从早到晚坚守在现场。夜幕降临时,柴油发电机组启动了,整个工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从几十里外就能看见听见。
昂茨河水闸竣工前,上游水文站发来电报,几百个流量的洪水即将下来。我们连夜做了安排。天一亮,各路人马分头去加固大坝,抢运铅丝草袋。中午时分,水头汹涌而来,远远看去尘土飞扬,真似千军万马,转眼闸前就成了一片汪洋。沿河一些树木被洪水席卷而来,卡在闸前的破冰柱上,很快形成一面墙,影响了洪水下泄,闸前水位猛涨,两岸已经上水,如不采取果断措施,不是垮坝就是淹达镇(达镇即额济纳旗旗府所在地),后果不堪设想。危急时刻,指挥部决定爆破。几个复员军人抱着炸药包,踏着搭在破冰柱上的跳板,颤颤悠悠向河心走去。湍急的洪水就在脚下飞溅,一旦失足必将被卷入水闸,大家都为他们捏着一把汗。头几个炸药包一丢下去就被洪水冲走了。后来把两个炸药包中间拴上一根绳子,甩到树杈上,几声巨响,树被炸断,顺流而下,闸前水位迅速下降,终于化险为夷,整个工地的人不禁欢呼起来。干水利是很辛苦的,一年有十个月在荒郊野外,餐风宿露、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大风一刮,锅里碗里沙子一层,大家照样吃。每次电影公司来放映,那是工地的节日,不管什么片子,从天黑开始,一演就是两三场,放完常常是后半夜了,睡不了几个小时,钟声一敲,大家照样去干活。1977年中秋节,我正指挥工人们调试闸门,启闭机一提,下游河中的鱼逆流而上,都聚在闸前,拼命往上冲,闸门一闭,水断流了,很多鱼来不及退回去,被晾在象篮球场一样平坦的海漫上,活蹦乱跳,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大家兴奋极了,连忙从食堂拿来箩筐大盆,争先恐后跑下河去。那一阵子,食堂经常有鱼吃,特别是淹了之后烤熟的熏鱼,真是难得的美味,最受我们这些天津人欢迎。
多少年过去了,虽然后来我'上了大学,又从兰州调回了天津,但在额旗度过的那段火热的工地生活仍然常常在梦中萦绕,令我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