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转发传播者，都是逼死“车震”女子的真凶

这几天，河北省馆陶县女子韩某之死成了网络上的舆情热点。8月30日，韩某在馆陶县巡警特警大队内当场喝下剧毒农药，虽经馆陶县人民医院全力抢救，但最终还是将生命定格在了9月1日。据报道，韩某之所以选择在该县巡警特警大队内自杀，是就涉及自己的“车震”视频外泄讨要说法。

馆陶县公安局发布情况通报称，去年7月，该县巡警特警大队辅警王某某等人在309国道执行巡逻任务时，发现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路边，王某某“擅自使用手机对车内一男一女进行录像，后该视频外泄”。

而在此前，一段时长1分26秒的“车震”视频像中了病毒一样在当地疯狂传播。该视频显示，在车窗紧闭的轿车内，一对青年男女正在亲热，见到有人拍摄，两人随即表情慌乱地整理衣衫。视频拍摄者径直拉开车门后，神情慌张的男子掏出钱包提出“私了”，副驾驶位置上的女子则神色尴尬，一直没有说话。

韩某自杀的消息经媒体报道后，舆论哗然，馆陶警方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指责批评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来。有的说两人在封闭的车厢内亲热，虽然道德上有瑕疵，但并不违反法律；有的说，即使当事者可能涉嫌违法，但由不具备执法主体的辅警拍摄，也构成了程序上的执法不当；还有的说，即使拍摄取证有一定的正当性，但外泄视频则涉嫌侵犯当事者的个人隐私。

毫无疑问，这些质疑之声都是有道理的。从目前媒体的报道与警方的通报来看，死者韩某有正当职业，是在县城内从事家具生意；虽然没有过多披露视频中男子的信息，但基本排除了嫖娼卖淫与涉嫌其他违法犯罪的可能。如果当事者不涉及违法犯罪，仅仅是在自己的轿车内亲热，身着制服的警察或者辅警就用公然拍摄的方式围观羞辱他们，显然突破了法律与道德的底线，这是典型的在滥用职权。

根据馆陶警方的通报，这段视频是去年拍摄的。既然是去年拍摄的，为何一年后又在网络上流传开来了呢？当地网友表示，是拍摄者的手机遗失，导致了视频的外泄。有媒体就此向馆陶县公安局求证，该局工作人员未做回应。我想，无论是主动散布，还是意外泄漏，馆陶警方都难辞其咎，毕竟警方拍摄的涉及个人隐私的视频流传了出去，毕竟一个大活人因此事讨要说法而失去了生命。

然而，在强烈要求追究相关责任人法律责任的同时，我们必须深思，到底是谁逼死了不雅视频中的女子？在我看来，如果仅仅把板子打在涉事警察与辅警身上，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根据媒体的报道，韩某自杀之前，该段视频在当地疯狂传播，给当事男女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就是说，除了拍摄者和发布者，每一个转发者都是压死骆驼的那一根根稻草。

近些年来，随着智能手机的飞速普及，一些具有地缘性质的熟人QQ群与微信群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同学群，同乡群，同行群，这些各种群为传播本地新闻提供了传统媒体不能代替的空间。遗憾的是，与传播正能量相伴的，是层出不穷的各种侵犯个人隐私的事件，原配当街扒光小三衣服、中学生学校操场亲热以及像韩某这样的所谓情侣“车震”视频，都是各种群里时不时跳出来的热门话题。

去年夏天，我老家发生了一起原配率众人当街殴打侮辱小三的恶性事件，结果我加入的所有与老家有关的微信群，都在转发传播这一视频，甚至有的是一对一地直接推送。而在现实生活中，这更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当事者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芳龄几何，诸如此类的信息，几乎所有人谈论的津津有味，好像谁要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谁就与这个时代脱节了一样。

事实上，正是由于视频中的当事者就在公众的眼底之下，是不甚熟悉又稍微有所关联的间接熟人，每个人才会毫无愧疚之情地以极大的热情进行传播。而在这些涉及个人隐私的与性有关的事件，每个人在转播的同时，都会对当事者做一番意淫式的品头论足与道德评判。这种在当事者生活工作的地方传播的行为，给当事者造成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尤其需要引起注意的是，在涉及性的个人隐私事件上，公众对男女双方的评价标准截然不同，很多女性在遭遇屈辱的同时，还要背负上下贱淫荡之类的骂名。就像宋喆与王宝强的妻子马蓉通奸事件一样，网友虽然对宋喆亦有讨伐，但与马蓉微博底下数百万的污言秽语相比，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虽然根据媒体的报道，不雅视频在河北馆陶当地流传开来后，视频中的男女双方均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但客观而言两者受到的精神压力绝对不是一个层级。否则，就不能解释为何自杀的是女子韩某而不是两人共同自杀。我想，这绝不能理解成与男性相比女性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差，而是社会舆论对女性缺乏与男性同等的宽容。

河北馆陶女子韩某死了，引发了公众对公安机关该怎样进一步文明规范执法的讨论，但我们的讨论不应该就此而止，我们应该追问，除了涉嫌滥用职权的警察与辅警，逼死韩某的还有谁？

目前，馆陶县公安局已对巡特警大队长采取了停止执行职务的措施，并将泄露视频的责任人王某某予以拘留；当地检察机关还成立了专案组，说是要对这个事件进行立案调查。这些当然都是有必要的，我完全赞成，但我还是想问一声，那些传播转发视频的人该当何罪呢？

（作者系女权主义时评作者，精卫鸟女性文化评论机构主笔，著有《另一种美》，新浪微博@高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