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的心，是玻璃做的

我是一个穷怕了的人。我周遭，不少穷怕了的人。

记得小时候，我不时听到我妈妈嘟囔着钱。有时候买点东西，或者做什么事情，首先考虑的就是钱。记得我三大爷得重病，我妈妈还说过，反正没治了，不如省下钱来，让葬礼办得隆重些。我心里一惊，我的娘吆，钱是留给活人用的，人死了，出殡再排场管什么用？

我爹跟我的堂叔，有一场宅基地之争。我爷爷哥三个，老大英年早逝，留下4个女儿。大奶奶去世后，宅基地谁来继承呢，先说是给老三的儿子，也就是我堂叔。但是，我几个堂姑提出，要给一些钱。我堂叔不干，他可能觉得宅基地挨着他家，自然就应该是他的。几个姑姑和堂叔一家，在大街上吵了一回。他们两家翻脸了，堂姑们总得有娘家人啊，于是我爹买了宅基地。后来，我爹跟我堂叔又是20来年的关系疏远。我妈妈去世后，我出面协调，我爹和堂叔，又和好如初。想来想去，貌似争的是道理，其实都是在物质利益上，产生了争执。如果有一方是富裕的，那就不会闹气了。

我回老家，有时就会遇到女人带着娃娃，一边走，一边数落：穷操的孩子，一天到晚买买买，今天花了好几块了。这类情景，在我幼年就开始留下记忆。我上高中和大学，爹娘给了钱，不知不觉就花完了。我娘有个习惯，她总是纳闷，才给你钱几天啊，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你是怎么花的呢？是啊，我是怎么花的呢？我也不知道。我最怕我娘问这个问题。

关于婚姻，也总是绕不开这个钱字。我毕业后，就恋爱，然后准备结婚。前妻说，你家娶媳妇，总得在面子上过得去吧，你家至少要给俺家8000元。我娘则说，我们家儿子是本科，她们家是中专。总之，一家索价高，一家出资少，闹得我心里烦闷死了，闹出了一场大病。不过，前妻终究是不离不弃，也为我后来竭力救治她的生命，奠定了很坚实的感情基础。在生活中，前妻也是感叹，人家城市的年前人，结婚前就由爸妈准备好了房子，不像我们，还得自己咬紧牙关去奋斗。

我跟前妻的感情很好，为她治病我耗光了积蓄。但是，再婚的时候，我就是穷人了，还带着7岁的儿子。如果有人知道10年后现在的我收入尚可，儿子还上了名牌大学，恐怕当时会有几个抢着嫁给我。我再婚后，小姨子数落我，你挣钱少，你在家还不多干点活儿？闻听此言，我大怒。你个乡巴佬，你是世界里除了钱还是钱，你怎么知道市委一个科长的含金量？

我听过和读过一些人的狡辩，说什么平安是福，健康是福。实际上，平安和健康是生存的条件，就像阳光、空气和水分，促使了种子的发芽结果。真正的收获是种子带来的果实，而条件本身，不是果实。你有了平安和健康，其实不是幸福，它们带来的附加值才是幸福。通常意义上讲，这个附加值就是物质财富。当然也包括精神财富，可是，多半人的精神财富是基于物质财富之上的。

我家小姨子住在我家，她离婚后，再嫁难，就住我家，帮我们带着二小胡小鸿。每次吃饭的时候，我都要听到她叫嚷着钱啊钱，这个便宜了，那个贵了。我听得非常不耐烦，就数落她。人家反讥我，难道你这么拼命，不是为了钱，你离开钱能过？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小姨子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确实算是美德，但是，穷怕了，心态就变了。在婚姻上，一直渴望着一步到位，嫁个殷实之家。可惜，自身条件不搭，就拖成了半生的不幸。

这个冬天，小舅子和他媳妇闹别扭，媳妇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从中协调，结果遇到了钱的问题。小舅子媳妇要钱，这边儿不给。小姨子替弟弟着想，说给五千元，算是给人家娘家的生活费。小舅子说不给钱，可以象征性地给两千。女方说不沾，钱不能少。这下热闹了，一百口子乱当家，都是涉及到钱的问题，一桩婚姻几近破裂。可是，一对儿女怎么办呢？这边儿没有了爹，那边儿没了娘。貌似争的是道理，其实争的是钱。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还要在乎面子在乎钱，这哪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人穷了，难道道德水平就高了吗？不对的，多半是，人穷了，人就赖了。我的亲戚，生病住院借了我家的钱，其实就没有还钱的意思。菜市场吵架的人，争的是道理吗？争的是钱。如果你有钱，你根本就犯不着费那么多的时间去争吵。有钱了，在处理某些不愉快的事儿的时候，心胸就会宽广起来。

原计划，周一我找车去接小舅子媳妇回来，快过年了，应该团圆了。但是，因为五千元，谈不拢，一对儿女眼睁睁就要没有爹或没有妈。穷人的心，真的是玻璃做的，破碎了，就难以再愈合。穷人的心，经不起一点点折磨，扛不起一点点打击，所有的奋斗，多半是为了这张嘴和身上衣。一切的道理，都是围绕着钱啊钱啊，那么痛苦不堪，那么无可奈何，那么欲哭无泪。

我这20多年的奋斗，以及如今激励着儿子们努力学习，都是希望他们的心不是玻璃做的，而是钢铁铸造的，这样，才能硬挺着支撑起自己的世界。我害怕贫穷，我们正在努力地奔跑，好尽量地把贫穷甩在身后。要知道，玻璃的心碎了，还会把身体扎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