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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外的等候
有生以来,我经历的许多事情都如过眼云烟,在记忆的旷野中渐渐飘散。刻骨铭心的遭遇很多,此刻,新春的气息正逐渐氤氲于生活的各个细节,我不由得念起这些年的生死离别,尤其是几次手术室外的等候。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我静坐于书房,妻儿已在隔壁的卧室里进入梦乡。不知怎么,在每年新鲜的时光来临时,我就容易回想起旧岁的时光,记忆的画面一帧帧浮现在脑海里。
我的第一次在手术室外的等候是1997年1月3日。那时,前妻陈辉怀胎9月,阵痛后住进了邢台矿物局医院。可是,整整一天一夜,爱人也没有生产。最后,医生郑重地对我说:“不能再等了,剖腹产吧。”这时,全家人都汇聚到医院,大家手忙脚乱地做手术前的准备。在手术单上签字的那一刻,我的手在颤抖着。事后,我才知道,签字的时候,我竟然签错了日期。
陈辉被推进了手术室,我们坐在外面的排椅上等。我大口地吸烟,内心忐忑不安。手术啊,快点结束吧,让爱人少遭些疼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手术室里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医生跑了出来,喊了一声:“病人家属,赶紧找妇产科主任,病人有点事。”我猛地愣了一下,赶紧向妇产科跑去。没跑多远,就见妇产科主任急匆匆地跑来,问:“怎么啦?”我扯住她的手说:“病人有点事,主任求你了,记住,关键时刻,先保大人。”说着我的泪水就下来了:简单的剖腹产,怎么会有事呢?
手术室的那两扇门紧闭着,我们在外面焦急地等。又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又传了过来,全家人拥过去。我拽住医生的手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满脸是汗地说:“想不到,病人麻醉品过敏,现在血压还算正常,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我泪如泉涌地叫道:“医生,求你了┅┅”母亲拉住医生的手就双膝跪下:“医生,求你们了┅┅”医生转身离开了。我们全家都泪流满面,我几乎绝望了,大脑一片空白:我们相爱数年,难道会┅┅
时间过得那么慢,全家人淌着泪水揪心地等着。岳母擦擦眼泪安慰我们说:“陈辉命大,没事儿,你们千万要挺住啊。”说着,她的泪水也是止不住地淌下来。好一阵时间,手术室的大门又敞开了,我们又一次拥过去。一个女护士探出头来,喊道:“没事了,生了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我使劲擦了擦泪水,这时,传来婴儿的哭声,我的儿子由一位护士小心地抱了出来┅┅
我无心去管孩子,双眼紧盯手术室的大门,透过门缝,只见白大褂们时隐时现。等啊等啊,门缝中传来了担架车的滚动声,定睛望去,只见有护士在推着担架车向外走来。啊,那准是爱人,她终于脱险了。我再次热泪盈眶,那一刻,我沉重的心海激荡着一股浓郁的幸福。那担架车一步步向我走来——那是幸福正一步步向我走近。手术室的门开了,我扑上前去,只见陈辉正闪着明亮的眸子望着我......
晚餐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24小时没有吃东西了。我去医院的食堂,买了3份菜,有红烧牛肉、排骨等,我一口气都吃完了。那一夜,我蜷缩在病房的角落里,陪着陈辉安然入睡。
陈辉那年轻的生命真是多灾多难啊。眨眼过了6年,2002年12月2日,陈辉在洗澡时忽然发现乳房上出现了一个疙瘩。次日,我们去医院看医生并做针吸化验,没有发现癌细胞,医生初步诊断为乳腺瘤,建议手术摘除。12月10日上午,陈辉走进了邢台市人民医院的手术室。
在手术室外拥挤的人群中,我们焦急地等候着。我的心脏在急促地跳动,岳母皱着眉头,不时透过门缝向手术室里张望,右手用力摁着心脏部位。我安慰老人说:我们别紧张,这是一个小手术。
不久,医生拎出来手术摘除的两个3厘米见方的肿块,让我到病理科进行冰冻化验。在病理科外面冰冷的座椅上,我焦急地等待了半个小时。医生出了诊断:乳腺考虑为肌上皮瘤,待石蜡切片。我赶紧拿着化验结果,送回手术室。
半小时后,手术室又送出来3个大小不一的肿块,最大的竟然有鸡蛋那么大。我再次把肿块送到病理科化验,然后在病理科外面的座椅上,焦急地等候着第二次的化验结果。我的心情逐渐地低沉起来。没有料到,几天的工夫,陈辉乳房上的肿块在迅速地蔓延,会不会真的有麻烦呢?
又是一场揪心的等待,化验结果结果依然如故。我再次奔跑着把化验结果送回手术室。原来以为简单的小手术做了3个小时,陈辉终于被担架车推出了手术室。看着陈辉苍白的脸庞,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下午,陈辉安静地睡了。我找到了主治医生,询问陈辉的病情。本来,初诊时,她的乳房的肿块只是两个,手术时,却切除了5个。医生疑惑地对我说:我从医这么多年了,极少遇到乳房上出现肌上皮瘤的,也许病情不是我们当初想像的那么简单。
不久,噩耗如吹糠见米。陈辉的病灶被确定为非霍奇金氏恶性淋巴瘤。2002年的岁末,我们奔赴北京肿瘤医院治疗。在经过了半年的化疗后,陈辉的病灶反复发作。2003年7月,陈辉的腹部又发现了肿瘤。经针吸化验,没有发现恶性肿瘤细胞。医生考虑再三,决定手术摘除陈辉子宫里的肿瘤。
2003年7月中旬的一天,我第3次守在手术室外的时候,心情一片茫然。陈辉被推进北京肿瘤医院9层的手术室,我和岳母坐在8层至9层的楼阶上焦急地等候。至今,我苍白的记忆里,已经难以想起具体的手术日期。正值暑假,儿子从邢台来到北京。陈辉手术的时候,儿子由我妹妹带着去外面玩耍。半年多的艰苦治疗,积蓄几近耗空,金钱的压力沉若磐石。我们整个家庭的命运,已经成为被上帝之手玩弄的泥丸。
在2个多小时等候中,我和岳母默默无言。电梯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手术的病人进了出,出了进。不时地,我们见到患者的家属把手术割下的病灶,送到楼下的检验室去化验。
现在想来,那2个多小时的等候,已经没有多少焦急了。命运不由己,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的内心,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将近中午的时候,有医生在喊陈辉的名字,我们急切地迎上去。陈辉躺在担架车上被推了出来。她的神志清醒,还能跟我们搭几句话。
我们把陈辉推到8楼的妇科肿瘤病房,然后招呼身边陌生的病友家属帮忙,把陈辉安顿到病榻上。无意中,陈辉臂膀上的被子脱落,她的病灶露了出来,我吃惊地发现,仅仅一周没有化疗,她的病灶竟然红肿得开始溃疡了。陈辉赶紧拉着被角盖上去,那一刻,我看到,爱人的双眸流露出无奈而忧伤的神色。
这次的手术,再次拖延了陈辉的化疗。几天后,化验结果证实,陈辉手术后的病灶竟然是普通的子宫肌瘤,而恶性肿瘤的病灶却在身体的其他部位蔓延着。因为手术,再次的化疗只能等待陈辉腹部的刀口愈合后再进行。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们不仅花费了不少冤枉钱,而且真正的治疗被拖延了20多天。从此,陈辉健康每况愈下,在病榻上捱过了人生最后的半年时光。
2004年的8月某日,我第4次等候在手术室外。老家的邻居因车祸住进了邢台矿物局医院。当他被抬进医院的病床上时,我看到,他膝部的骨头已经被撞裂,一块骨头刺破了皮肤,腿部动弹时,小股的血还涌出来。伤者的哥哥弟弟不忍目睹,而我很平静地看着那鲜血淋漓的情景。死亡我见过了,妻子的病灶我见过了,眼前的鲜血在我坚韧的心境中,已经很难引发出恐惧和惊悸了。
几天后,邻居被推进手术室,我陪着他的家人在外面等候。邻居的家人有些焦急和惶恐,而我安然地吸着香烟陪他们聊天。我安慰他们说,这样的手术是硬伤,根本不会导致生命危险,手术结束后就是养伤,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几个小时后,邻居被推出手术室,除了腿部不能动弹外,一切正常。他的家人如释重负,而我很轻松地问候着邻居。
又过了一年,我第5次等候在手术室外。2005年的夏天,我老家的堂哥因为脚后跟的肌腱断裂,住进了邢台人民医院。我张罗着,安排堂哥住院。堂哥住进病房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位伤者,他的脚掌后侧烂到了骨头。鲜血淋漓的场景在我眼帘下,依然难以引发任何的惊悸和震撼。
两天后,堂哥进了手术室,我陪着他的家人外面等。我内心平静如水,含着香烟读一张在走廊里捡起的报纸。几个小时后,堂哥出了手术室,我笑着迎上前去。他没有感到什么不适,我们甚至轻松地开了几句玩笑。堂哥出院的时候,我们不经意地聊起手术的经历。我说,我已经经历过几次病人的手术了,怕也怕过了,急也急过了,你这点小手术,我根本就没有放到心里。
2006年的10月30日夜晚,我第6次等候在手术室外。我的第2个儿子即将降生,妻子阵痛后住进医院,医生决定剖腹产。妻子被推进手术室后,我、妹妹、堂哥、妻妹在外面等。妻妹的眼圈有些湿润。我哈哈地一笑,这有什么可担惊受怕的呢,不就是普通的一次手术嘛。
我们在手术室外面等候,我的内心格外地悠闲。回响起10年来我在手术室外的几次等候,这次的等候格外轻松。新生命的降生,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啊。比起以前,这样的手术真的令人抛弃一切的担心和焦虑。
我把报纸铺到地面上,然后盘腿坐上去,抽着烟,与家人扯家常。1个小时后,10月31日0点39分,我的第2个儿子降临人间。母子平安,可爱的儿子在襁褓中接受着我们的慈爱的凝视。
10年的时光啊。如今,我的长子胡小鹄快乐地成长着,而我也步入了中年。生命究竟能承受多大的重量呢?生命能够产生多大的韧性呢?其实连我都很难弄清楚。相比起几次手术室外的等候,相比起那曾经的绝望和焦虑,相比起喷涌而出的泪花,生活的拮据、仕途的无望、人情的淡薄、人际的纠纷乃至你不得不忍受的屈辱,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再也不会因为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担忧和忧虑,不会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心智大乱。
真的,人间的很多苦难和不幸,曾经像洪水那样冲我而来,淹没了我,吞噬了我,而我痛苦后,悲伤后,哭泣后,却承受了下来。这个世界不是单独属于自己的,有时你必须接受命运的安排。着急上火与自暴自弃都无济于事,无论悲欢离合,你都必须保持清醒和冷静,至少你明白自己应该承受什么,应该摆脱什么,你希望得到什么,你必须放弃什么。拥有了这样的心态,你才能从容而淡定地面对现实,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也许,在某个不经意的日子,自己也会走进手术室经受灾难的考验。我会告诉我的亲人,这都是命运难以摆脱的,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学会直面现实,该抗争时就要不遗余力,该放弃时就要问心无愧。在我经历了手术室外的等候后,一切的厄运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即使死亡又怎么样呢,反正谁也不会摆脱,只是早晚而已。对我而言,无非是早一日晚一日去另外一个世界与去世的亲人团聚罢了。
如今,我一丝不苟地听从着命运的安排,并竭尽全力去享受自己喜欢的快乐。我一丝不苟地活在世上,就是要专门证明给上帝看:我的生命到底有多么地坚韧,我的生命到底有多么地从容,我的生命到底是多么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