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粒粮食都有尊严
胡子宏

    这是阳春五月的中午，我和儿子在餐馆点了5元一份的蛋炒饭。晶莹的米饭，点缀着黄色的炒蛋、红色的萝卜丝和绿色的蒜苔丁。人到中年，饭量见小，一碗蛋炒饭下肚，我已是心满意足。儿子却漫不经心地用调羹小口小口地吃。末了，剩下半碗，不再吃。

　　我说：“不行，儿子，你得把它吃完，不许浪费。”儿子说：“可是我饱了。”我说：“那也不行，必须吃完！”儿子不争辩，目光却移向窗外。我把儿子的剩饭，盛了一半儿到我的饭碗，一口口地吃，盯着儿子，不再言语。儿子怔了片刻，怏怏地拿起调羹，去吃碗底那层洁白的泛着油花的米粒。

　　那一刻，我想起，我的幼年时，母亲焖一锅黄橙橙的小米干饭，我和妹妹兴高采烈地用手抓着吃。我想起，30多年前，农村小学放麦假时，小学生们在老师带领下，去麦田捡麦穗。有一年麦收时，成堆的麦子被雨水淋得发霉发芽。父亲带着我，在房顶上一遍遍地晾晒那些褐色的麦粒。我想起，母亲说过，百米不成饭，一碗米粥，要汇集千万粒米。我想起，上大学时，漂亮的女生吃馒头喜欢剥掉馒头皮。我说，给我吃，我喜欢吃馒头皮。我想起，9年前，我那一生奔波在田间种粮的母亲积劳成疾，撒手人寰……

　　有千千万万的人，把种子播撒到或肥沃或贫瘠的土壤里。千千万万粒种子在阳光普照下，生根发芽。千千万万棵秧苗经受了日晒、风雨、虫害，熬到了收获季节。其间，千千万万滴汗水，洒落于炎热夏季的田间。千千万万颗虔诚的心灵盼望风调雨顺，能使得禾苗茁壮成长。千千万万个收获者把一抔抔粮食汇聚到粮仓。那些粮食，又经历了千千万万次的辗转搬运，进了千家万户的厨房。当千千万万粒粮食被烹调成可口的美食端上餐桌时，那一顿饭，凝聚着何等壮观的劳动量和何等凝重的心血付出啊！

　　是粮食，支撑起我们的整个生命，乃至整个世界。在某一个贫困的角落，因为粮食的匮乏，响彻着饥饿者的哀号。在地球的某个区域，为了粮食，人类之间会展开殊死的搏杀。为了粮食，一代又一代人在耕作中衰老，一代又一代人又接过前辈传承的犁铧和锄头。是粮食，激励着乡间的人们和牲畜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粮食，是人类心灵深处最圣洁的图腾，是人类生存繁殖的最坚强的依仗。

　　那天中午，在那个餐馆，我把儿子吃剩的最后几粒米饭填进腹内。末了，我对他说：“记住，每一粒粮食都有尊严！”儿子有些惊诧，欲言又止。在城市长大的孩子，在乎的是游乐场、圣斗士、电脑游戏。他怎懂得，一粒粒饱满的蒸熟的米饭，就像一天天逝去的时光，凝聚着一个成长的历程。他怎知道，粮食，还凝聚了一种沉重而神圣的尊严。正是基于这种尊严，共和国的开国总理才从餐桌上，用手捏起散落的米粒。共和国的现任总理，才给自己制定就餐的规矩：饭菜够吃即可，不得剩下。

　　出了餐馆，阳光正暖。顿时，我和儿子的脸颊沁出汗水。我有一股流泪的冲动。因为此时此刻，在乡下，我的老父亲也许就在田间耕作。一粒粒粮食，寄托着对故乡的回忆，钩织了人生成长的脉络。每一粒粮食都蕴含着尊严，呼唤着节约的操守和品行。每一粒粮食，都寄托着我对父亲的牵挂，对母亲的缅怀，以及对养育我的那片土地的无限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