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爷去世了，我的博客暂停了好几天。回家奔丧，家人和亲戚团圆，哭哭笑笑，难得在老家住几天。

姥爷是在18日下午近6时去世。中午觉得胸口有些郁闷，于是找医生喝了些药。回到家里躺在炕上睡觉。后来又起来到院子里走动。我大舅问姥爷身体还不得劲儿吗？姥爷说，没事了。

后来姥爷从院子里回来，坐到椅子上，心脏就不行了。我大舅看着姥爷神色不正常，马上抱住姥爷，向嘴里塞速效救心丸。还没有塞多少，姥爷的手就耷拉下来了。姥爷离开人世，真是悠闲得很，没有什么痛苦，也算是无疾而终了。如果你经历几次死亡，就知道，这样的死法，简直是太舒服了。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死法的——除非你执意采取某种方式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姥爷祖传的管氏膏药如今已经很有名气了。管氏膏药，是姥爷的祖辈传下来的，相传姥爷祖先家境不错，家里来了一个落难的南方人，姥爷祖先把人家的病治好了，人家离开前，把一个配膏药的方法教给了姥爷的祖先。如果你不嫌本博文有做广告的嫌疑，你家里要是有风湿病、骨质增生、腰酸腿疼之类的病号，去找我姥爷的膏药，多半是有效的。这种膏药的配方，我表妹读了我这篇博客后，提意见，让我去掉了其中的一些配料。我可以透露的是，这种中药制作的膏药汲取了大量的太阳光的热能，是在阳光暴晒下制作的。现在我姥爷的膏药，已经传给了大舅。如果我刻意琢磨一下，也许我也能配这种膏药，只是师出无名，我妈妈去世了，人家管家的膏药，我凑什么热闹？

姥爷去世了，我倒不是那么悲伤。我和表弟表妹们聊天，大家也不是那么悲伤欲绝的样子。不见棺材不掉泪，当姥爷被抬进棺材，被埋到坟墓的时候，那一刻哭声四起。谁家死了人都不会一直哭得死去活来的。何况，大家都那么欣慰，姥爷的离去，那么安详，一点也没有受罪，没有打磨人。

不是所有的离去，都是这么安详的。我家的第一个离世者，是我的奶奶。93年我结婚的时候，奶奶的体格尚好，到了年底，奶奶就患了脑出血。当时在老家就是输液，甘露醇之类的液体。94年的春节后，奶奶就成了植物人，我们回家的时候，奶奶就瞪着眼睛看我们，反正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们喊奶奶，奶奶也没有什么反应。后来，她的生命像蜡烛那样，逐渐地损干。死去的时候，不是那种疼得哭天喊地，而是逐渐地咽气。如今，如果是我眼前遇到这样的死亡，我的心情会平静如水的。

我遇到的第一个惊心动魄的死亡，是母亲的离去。2002年的5月8日到5月12日，母亲因为心肌梗死，度过地人生最后的时光。5月11日母亲节的时候，下午四点开始，到次日8点，16个小时，母亲一直在痛苦中，她神智清醒，心脏难受，一直在说话，在辗转反侧。后来她拔掉了颔下静脉穿刺的针头。后来，护士遵照医嘱，还要去抽血化验什么，而母亲的手脚已经凉了，抽不出血来了。母亲越来越痛苦，静脉穿刺的针头被她在挣扎中拔掉后，在场的医生和护士，竟然无一人会重新穿刺了。看着她越来越痛苦的样子，我就盼望着她死掉。我阻止护士继续抽血化验，一会值班医生就把我叫过去，问怎么回事。我说，你看我娘的病情，你心里其实更清楚，我不想让她继续受罪了。医生说，那你们就不治了吗？我说，保持维持性治疗吧。医生让我签字。我写道：鉴于患者病情加重，杜绝一切不必要的化验，保持维持性治疗。到7点多的时候，主任来了，他是我的朋友，见到我的签字，对我说，你的心情也明白，老人的病情也很危险，但是不能这样拖着。他的意思是，该治疗还是要治疗，不能这样等死。于是，他继续给我妈妈做静脉穿刺。穿刺的过程中，妈妈剧烈地挣扎，穿刺刚完成，妈妈的心脏咯噔一下停止跳动，再也没有声音了。眼看着心电图成了直线。接下来，医生就是急救，双手压心脏，其实无济于事。妈妈就这样死了。

我姥爷去世后，我大舅跟我聊天，说出了他在我母亲去世前的想法。当时，我签字放弃母亲的治疗，大舅是有想法的。他还以为，我舍不得花钱而放弃，他还想，如果我没钱，他掏钱也要给我母亲治病。如今姥爷去世了，他对我说，现在才知道，当时我母亲确实没救了，那不是花钱就能挽救生命的问题。病情来了，有的时候，人的生命很脆弱。听了大舅的话，我吃了一惊，我放弃母亲治疗的时候，首先是征求了他的意见，然后征求了我爸爸的意见，他们都没有异议的。没有想到大舅心里还有疙瘩呢。

母亲从发病到死亡，仅仅是几天的时间，她的苦痛也仅仅是16个小时。而我的前妻陈辉经受的磨难就太大了。在13个月的治疗中，其中，有一半的时间，病灶是发作的。尤其是2003年9月后，她就一直被病灶折磨得痛苦不堪。她生命的衰竭，是从注射吗啡开始的，从10月开始，注射吗啡，成为她生命中很强烈的渴望。后来她肩膀后的病灶溃烂而且有臭味，我岳母和姨妈，从来不忍心看。她死亡前的痛苦比我妈妈更长一些，当时她就是叫嚷着注射杜冷丁。医生还告诉我，注射多了，容易引起呼吸抑制，导致患者死亡。我说，宁可呼吸抑制死亡，也比疼死强。关于其中的细节，我在我以前的不少文字中提到过，也许从百度上可以搜索到相关叙述。她在早上7点多，就神智不清楚，跟我说完了最后几句话，就陷入了昏迷。她最后的一句话是：“我知道，即使没有我，胡壮......”。我理解的是，她想说，即使没有她了，胡壮也会健康成长。她昏迷了，不叫着我去找医生注射杜冷丁了。我有了两三个小时的时候安排后事，老家准备灵床，找救护车拉尸体，通知同事们帮忙等等。11点48分的时候，拔掉了氧气管，很快她就停止了呼吸。

有的时候，我的心很硬。譬如遇到车祸，遇到鲜血淋漓的场景，我心安神定。遇到死亡，内心也不是感到多么震惊和悲伤。就是因为，我经历的死亡，已经使我的心灵痛苦得几近麻木了。我抗过千斤的重担，那么遇到百斤的重量，我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死亡的滋味尽管千姿百态，但都是对人最大的惩罚。豁达的人，不会害怕死亡，害怕的是这个过程中的痛苦。在北京肿瘤医院，我见识过患者的跳楼自杀，也见过患者自己拔掉输液管好尽快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见过，头一天还在谈笑风生，次日就进了太平间。人生无常，死亡无常。

既然你还活着，那就好好地活着吧。首先要完成责任，把老人伺候离开这个世界，让儿女结婚成家，接着你就安度晚年，安度几年是几年，全靠你的造化了。其次，如果你能完成责任，那你就去完成事业，尽量地提高自身的分量，提高在这个社会上的档次。 第三，就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人生就是吃喝玩乐，我不赞成那么过分的简朴和勤劳。我们接受的很多传统教育，其实是骗人的，那些说教限制了你的自由，而那些说教的制定者，多半都是伪君子。

人最可怕的弱点是攀比。譬如我这个年龄，好多人是当官发财了，如果我要攀比，那简直是痛苦不堪了。我36岁的时候，家境拮据，而北京的陆昊担任了北京副市长，如今他是团中央的第一书记。我40岁了，当初一起进大院的伙计们，如今好多都成了县长、书记。攀比太厉害，就等于骑驴撵汽车，非把驴累死不可。而心情的平和，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说平就能平的，如果经历几次死亡，经历一些磨难，心情不平和也会平和。

最好的活法，就是活出自己的滋味来，使自己年老的时候那个回味。问心无愧，死而无憾，那是人生比较完成的死亡。我希望我的死亡能够完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