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荣是一种毒

——读宋小词中篇小说《直立行走》

冀卫军

一个人沾染了毒，大约可能产生两种后果，要么过量直接致死，要么渐渐对毒产生某种依赖症而痛不欲生。

读过80后作家宋小词的中篇小说《直立行走》（《当代》2016年第6期），让我对毒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和认识，它已不仅限于物理概念的毒，而以多种变异的形态存在于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譬如，虚荣心就是一种毒，它可以间接让一个人的人生节节失守、节节败退，甚至走向自我膨胀、自我毁灭的不归路，最终落下个自食恶果的可悲下场。

小说的主人公杨双福是一位考上大学的农村姑娘，毕业后在武昌一家私营企业谋生。她的梦想和所有外来打工者一样，找一个武汉本地人结婚，一方面可以省却或缓解高房价与低收入之间失衡的压力，另一方面可以实现鲤鱼跃龙门的飞跃，为农村的父母赢得一点他人的尊重，抑或撑个门面。

机会源于一次次QQ群的聚会，长相有几分像张国荣的周午马，在人群中引起了杨双福的关注。阴差阳错的是两人在卫生间门口相遇，周午马主动要了她的电话，接着就有了周午马的短信邀约。她既惊喜又忐忑，精心打扮后去赴约，周午马一路上粗鲁、亲昵的举动，让她既惊慌又兴奋。于是，在一个私人小旅馆，她将自己捍卫了25年的贞操，在半推半就的暧昧、委屈与纠结中献给了第一次约会的周午马，同时也开始了一场被虚荣心操纵和蒙蔽的噩梦般的生活。

在杨双福的心中有一个亟待破解的魔咒，或者算作一个梦想，她一直抱定着这样一个坚定的信念——无论如何也要找一个城里人把自己嫁出去。当时，迫在眉睫的是，不能让周午马半路抛弃她，让她成为同事眼中的笑柄，从而给那些背后里认为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同事一记响亮的耳光和狠狠的反击，捍卫她内心不敢示人的虚荣。

为了不使自己的梦想泡汤，杨双福不得不处处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武器和工具，放下做人的所有荣辱、尊严和虚荣，一味地违心做出各种痛苦的迎合、妥协和挣扎，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去巴结、讨好、满足周午马的各种无礼需求，以维系她们失衡、变态的男女关系。

在经历了长达一年半之久的身体无私牺牲后，杨双福终于被邀请第一次走进了周午马逼仄、破败的一居一室的家。原本就很寒碜的经济条件，偏偏还摊上了周午马父亲因病卧床不起的困境……她虽然对周午马极端贫困的家境有点失落，但还是在心里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现实，并背着家人在第二次去周午马家的时候，就糊里糊涂、迫不及待、一拍即合地领了结婚证。

杨双福心里自觉不自觉把周午马家拆迁补偿后能得到120平方米的新房，作为自己忍辱负重、摆脱当下生活困境奔上幸福生活的救命稻草、筹码和全部希望。岂料，在等待拆迁补偿的节骨眼上，杨双福因贸然答应周午马的父亲晒太阳的诉求，而出现周午马父亲意外离世的结局，眼看到手的赔偿却突然面临着要少一个人的赔偿份额，她一下子把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成为一家人反目成仇的导火索，成了一家人众矢之的罪魁祸首。为了得到拆迁补偿，一家人企图合谋隐瞒老人离世的事实，却不料被拆迁办的线人识破真相，然后带着记者、警察闯进了周午马的家，双方因此展开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剑的争执，血气方刚、鲁莽暴躁的周午马，欲操起家里的秤砣与之决斗，失去理智的周午马及其母亲与警察的警具发生肢体冲突而伤势不明，情急之下的杨双福，突然有了一种唇亡齿寒的危机感和家庭荣誉感，捡起秤砣向一名警察砸去，致其生命垂危。杨双福因故意杀人罪被依法拘捕、判刑，并负责25万元的医疗和精神损失费，周午马则以四万元离婚费与杨双福断绝了夫妻关系。面对这样的结局，杨双福这才追悔莫及，并在心里暗暗滋生了将来把周午马杀掉报仇的强烈念头。

刑满释放的杨双福，怀着满腔仇恨和报复心理，潜入周午马的新家，看到周午马与新妻子恩爱甜蜜的新婚照片，以及拆迁补偿的宽敞、舒适120平米的新房时，她极其愤恨和绝望。然而，当她看到和听到周午马对有孕在身的妻子的关心、呵护时，她突然有点于心不忍去破坏周午马眼下这来之不易的美满、幸福生活，决定饶恕周午马对自己所犯下的非人伤害和罪孽，并欲与之握手言和，不料却被“不明真相”的周午马用一根钢棍打倒在地……

人生，有时就是这么滑稽、残酷、脆弱和不尽人意、不堪一击。当然，造成杨双福这一扭曲、畸形人生悲剧的背后，既有个人的原因，也有时代的原因，但罪魁祸首当属人的欲望和虚荣。

透过这个故事，我们既看到人性自私、丑恶的劣根性，也看到了人性向善、宽恕的光环。一个人，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生态度，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道路和人生结局。人的一生，不过是在与形形色色的欲望、矛盾的抉择、抗争和平衡的夹缝中，寻找和诠释着活着的理想、追求、意义和价值……

如果一个人的选择，背离、破坏和践踏了社会的公序良俗和法纪道德，那么，就无异于自寻短路、自取灭亡。

直立行走，曾经被看做是人类进化史上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而如今的社会，一些人的生存却变成依附于各种弄虚作假、投机取巧、狗苟蝇营等丧失人格、自尊、伦理、道德的不正当手段和方式来谋求，不能不说是一种历史的倒退，做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