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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青绿》之[来因]之节选:陈七梅

(2012-10-11 18:5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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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青绿》(非虚构长篇)

这是不可能的。陈大白去坐了牢?还坐了三十年?你这是讲笑话了。老头说:你这个过路阿嫂,这事一点不可笑,陈家大院住满了人,这木棚还是政府给搭的呢。不信你走过去看看。老头这话说得我外婆心里一阵阵发颤,我外婆紧张得腿脚都迈不开。

低矮的木棚非常幽暗,一扇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破门板档着门框,我外婆轻轻地把破门板推开,看见床上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头,面朝着门口一动不动地坐着。半晌老头才大声地问:谁呀?我外婆打量半天,不相信地问:你是陈大白?坐着的老头动也没动,朗声地说:本人陈七梅,本宅陈氏第七子,要求政府归还家产。

你真的就是陈七梅?你认不认识我是谁?本人就是陈七梅,本人瞎眼多年,看不见来人,烦请你报上姓名。我外婆张嘴想对陈七梅报自己的名字,事实上陈七梅并不知道我外婆的姓名,他把儿子抱去白石街以及后来去送钱,叫的是阿嫂,事隔三十年,况且又瞎了眼。我外婆没再说话,她轻轻地带上门,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立即找到来因。

那天,我外婆没找到来因,也没回白石街。夜里,我外婆坐在陈家大门不远的一个屋檐下辛酸地想了一夜。第二天,我们都摸到了城里,先找到我外婆,再一起找来因。

来因不相信这个瞎子是他爹,说这是“开玩笑”。

瞎子听完我外婆的述说,面无表情,身子在抖。我外婆把来因的一只手牵着,放到瞎子的手上时,瞎子触电似的害怕,说:别急,你得让我想一想。瞎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想,双手纳着,手指头轻微地抖动。我们就这样黙不作声地站着,等着瞎子木然后的结果。瞎子这样呆坐了许久,来因熬不住,凑过身去,用手掌在瞎子眼前比划了一下,说:爹?

来因并不是叫爹,他是疑问,意思相当于“难道你真是我爹?”。听到来因充满疑问的“爹”字,瞎子动了,睁了睁满是眼白的眼晴,嘴里发出痰堵似的一个长声音。这个情形我后来一直没有忘记,陈大白翻白眼时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死鱼在吹泡。我外婆把三元银元还给他,是一块一块还的,一元一元搁在陈大白的手掌上,冰冷的银元在陈大白的手掌里叮当作响。

我外婆说:我现在把儿子还给你,这三十年,是我命里欠你的,陈大白,我认了。我外婆又对来因说:这是你亲爹,我老太婆一辈子总算对你有了交侍。你伺候好你爹,这下你真的可以做城里人了。

来因还是不相信他爹是这样的,这跟他小时候坐在白石街口天天等到天黑,心里盼着来看自己的爹不是一个人,那时候他是梦见过自己的爹的:月白色的长衫,踩着绣花鞋,从白石街的那头走来……。于是来因打着“哈哈”说:他又没穿绣花鞋。

我凭直觉知道,这个瞎子就是来因的爹。瞎子坐了三十年牢,心肠坐得成了石头,无喜无悲,也没有感谢,也没说话。我们就退了出来,来因迟疑着被留下。我外婆挎着的篮子,篮底里只有一块给来因做衣服买的布,瞎子的门边上长有一大蓬紫苏草,她弯腰捋了一大捧紫苏,盖在那块布上。这是我外婆的习惯,不管篮子里盈着鲜果还是蔬菜,她一定会捋一些草盖好,外婆捋紫苏时,来因的爹在屋里说了话:我没法还你情的,我是没有下辈子的人,这一辈子就够了,下辈子我不要了。瞎子的话斩钉截铁,也不是怨恨,说完,没有了声音。

我外婆连头也没回一下。

后来来因说,他爹也是怀疑的,陈七梅几乎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寄养在我外婆家里,以为儿子早就死了。直到来因说起绣花鞋,才回忆出我外婆的声音,这才相信这是真的,但他心里真实的无所谓,他叹气对来因说:你为什么还活着呢,按理你应该死掉的,你还不如死掉好。这说法倒是跟来因一样,来因没有说,揣了水给他爹洗了脚,边洗边不平:我给我娘都没洗过脚,你好大的福气。瞎子一听立即把盆踢翻,咬牙说:我不要福气。

来因侍候他爹半个月,正当陈七梅燃起希望觉得老有所靠的时候,来因的热情已过,他开始没耐心照顾这个将信将疑的爹了,尤其是瞎子对他的过去绝口不提,既然瞎子不肯说绣花鞋之类的以往,来因认为他这个爹岂不平白无故。于是来因对瞎子说:我这一辈子没享过你一天福,但我侍候了你半个月,接下来是不是让我也享一享你的福,省得让我吃亏。

来因不给瞎子烧饭了,整天蒙头大睡。瞎子就只好自己烧饭,等到饭可以吃时,来因就先把瞎子的饭吃光。瞎子也不生气。这样过了三五天,瞎子问来因:你是我爹还是我是你爹?来因说你是我爹。瞎子于是继续烧饭。也就半个月,瞎子捶胸顿足了,再也不肯做饭。父子俩就这样躺着饿了三天,眼看再饿下去也没个分晓,瞎子就用竹棍把来因从床上敲起来,赶了出来。

来因来到白石街,来说他认了爹后这一个月的结果,他以为瞎子就算真的是他爹,他也觉得没意思。来因说:这人不配,他这么个人怎么能做我的爹呢?他比我还懒。有爹不如无爹好。我外婆问来因:你爹为什么要去牢里躲三十年,他给你讲过坐牢的事吗?说起这事,来因就十分气愤,来因说:这人就这里可恶,小气得很,小气得坐牢也没讲,绣花鞋也没讲,陈家大屋也没讲,这就一点新鲜也没有,很薄情。来因把他爹对住事的缄默,理解成了小气和刻薄,来因只想听听自己的身世。来因说:我又不是想要他的家产,我只是想听听我应该知道的一些事。

按理,来因作为瞎子的儿子,有权继承瞎子的财产,但瞎子没有财产,来因要求弄点故事听听是正当要求,来因严肃地认为,他有权“继承”故事,但瞎子不肯,所以来因十分生气。来因还是这句活:平白无故地认一个爹,算什么呢?

瞎子确实是来因的爹,除了来因自己将信将疑,旁人看来两人的神情举止像是一个模子做出来一般。有血脉在里面,这是没办法的事。血脉是什么脉?来因是想不出来的,就算想得出来,来因以为,你的血脉要往我身上灌,又没经过我同意,我没找你算帐己经很好了,爹什么爹,乱七八糟的。

 

按照来因的这个逻辑,他认为,爹生儿子是自愿行为,所以爹必须认所生儿子;而儿子被爹所生是被强迫的。来因对我说:他认不认瞎子为爹,要看他本人高兴不高兴。现在瞎子这么个腔调,来因不高兴。来因又对我说:我不欠他什么。我想了想对来因说:不对,你欠他血脉。来因说:不欠的,你想想,如果没有娘给我养着,他的血脉不就鼻涕一样干巴了吗?那你再想想,还欠他不欠?我仔细想了来因这番话,非常的有道理,来因果然不欠人家血脉。

我外婆固执地认为来因不认瞎子是不孝,会遭雷劈,如果来因遭雷劈,那么又是她的罪过,来因被弄得没法,只好任我外婆拖着,又来到了瞎子身边,瞎子坚决不要来因,说你们这是合起来欺侮瞎子,你们是看上了瞎子我有希望得到政府归还房产而故意来谋财。这就没办法,娘俩离开瞎子的木棚屋后,我外婆对来因说:来因,你是有爹的人了,不好再不务正业,给你陈家祖宗丢脸。

我外婆给了来因二百元钱,这钱就是上海来因娘叫来因带来的那笔钱,他叫来因买一辆黄包车,自食其力。来因就这样做起了三轮车夫,每天裤腿用绳扎着,吱嘎吱嘎地踩着三轮车大街小巷地钻。按我外婆的吩咐,来因用踩三轮车挣来的钱,每个星期打一斤老酒给瞎子吃。来因用一只萄萄糖瓶,用绳子打了油瓶结,挂在三轮车的车把上,平时自己边拉客边喝,到了周末,就把瓶子用酒罐满,提着,嘭嘭嘭去敲瞎子掩着的木板门。父子俩一句话都不说,来因把酒用二只玻璃杯倒开,递一杯给瞎子,来因还会用自已的杯子与瞎子敲一下杯,也没有菜,咝咝地用牙缝喝老酒。瞎子也用牙缝嘬酒,因为门牙有缺齿,声音比来因轻一些,来因声大,喝的也急,没几口喝完,对瞎子说:你慢用不用急,没人会谋你财,放心喝。说完就走。

我看见过来因纳着双袖缩着头靠在车把上路边等客人的样子,据说他就这样在夜里寻一个僻静处宿在车上。瞎子每天都要到政府办公的地方去讨陈家大屋,来因如果看见就会不露声色地去给瞎子拉车,来因给瞎子拉车,是为了偷偷地看他爹当年传说中穿着绣花鞋搁着二郎腿的样子,而坐在来因车上的瞎子,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拘谨而警觉地侧坐着,二手牢牢抓住可攀手的地方,如果来因踩得太快,他会用脚蹬踏板,提示车子慢一点。

对于他爹坐三轮车的样子,来因是失望的,他故意把车子蹬得飞快,并且尽量让车子颠簸,瞎子就铁青着脸,把牙关咬得紧紧的。

瞎子没有讨回陈家大屋。但瞎子有了一笔收入,他与卫生学校的解剖室谈成了一笔生意,把自己的尸体预卖给了卫校,等他死后给学生做解剖用。

陈七梅拿到自己的卖尸款一千元钱,关起门来一个人大吃大喝。来因没吃,来因不想吃他爹这样的酒,这样的酒肉来因吃不下去,这等于是吃他父亲的尸骸,瞎子毕竟是他爹。瞎子将自己活着的身子预卖给卫校这件事,瞎子没同来因商量,他觉得这与来因无关。来因依稀觉得这与他有关,但说不真切。尸体不是财产,可是居然可以值钱。毕竟这是瞎子自己的东西。如果是火化,不过一堆灰,如果是土葬,也一样是被蝼蚁虫子吃掉的。可来因还是觉得这事怪,好样有些不一样,来因冲动地想过替瞎子把钱去还给卫校,但来因没有这样一笔钱。

那就让瞎子吃吧,反正他是吃他自己的。

瞎子把钱吃光后,上了吊,吊死在棚屋里。没有留下遗言。卫校来人把瞎子的尸体收了去,来因没去看。

来因没办法证明瞎子与来因的父子关系,棚屋就被政府收回,来因结束了短暂的有爹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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