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反刍·张筱散笔

  〇 張 筱

 （35）

在仰望的经验里，首先看到的是最高处的景致，以致忽略了临顶者与攀登者，也想不起曾经的登临者。犹现实笼着人们的一个个被健忘的梦境。

俯瞰的经验几乎人人都有，可是俯瞰的对象与俯瞰到的深广是五花八门的，情怀在悲悯、残忍的境地或留连或徘徊，生成世间万象纷呈的繁杂。

无论如何伟大，一个人注定仰望不到自己，这是不幸，还是悲哀？

一个平凡如我的人，总在对自己说，再弯一点腰，再低一点头，他试图看到低处更多众生相。

行走江南山水愈久，愈想念西部的苍茫之色与广袤辽远。

一段铁轨，拉长了忆念的纤维，一丝发黄、一丝泛白、一丝淡灰，它们构成回忆本身与主色调。

漫步在群山环抱中的建筑群，街道，店铺，摊位，都是对百年前情景的复原。仔细检点，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样子，但萝卜白、青菜的青似乎依然，那把紫色的油纸伞与天边的云彩似亦未变。“风物长易放眼量”，不错。而卧在铁轨旁一对猫情侣不时的叫春，似乎要向我证明另外的不变。

许多记忆都是叠合的，如人快乐的本性，把多次游历某处的片段缝合在一起，如我对江南的感觉。

刚刚入梦，又被一通电话拽出梦境。江南的雨就在窗外，而被雨打湿的鞋，还东一只西一只斜横在地未干。这样的情景让我想起了水中的小纸船，它们，恰如船儿，在我的脚下，在江南湿漉的石板路上一荡一晃，为我前行负重。

还有朋友记得我，知我浪迹江南。还有朋友也要到江南，故致电问候。也有朋友在江南，有会晤与计划中还未抵达的会晤⋯⋯如是。友谊的小船，不会说翻就翻，我们不在同一条船上，只是各自摇着自己的小船前往，见面。

没有看遍江南花，却淋尽了江南春雨。月余天，难得享受了几日阳光，其它时间都在雨幕烟云中，一颗心，也被浸洇得能捺出几滴酒来。

事物都是有情的，独入山林多次，听鸟鸣，看花开，遇见枝头爆芽，耳闻目睹皆有情物，身心也总是在愉悦中忘却世事，一切皆抛。然这只是暂时的，然当时我已满足。

人世皆有情，人生全是情，只是每个人对应的物、事、人各又同，生成的情感也就各不相同了。所谓的兴奋点，所谓的愉悦，所谓的幸福，都与一个人所对应之物之事之人紧密相关。

此际，我坐在一堆旧物中，原木方桌，长条板凳，桌子上的老瓷黑碗，灶台诸什物，都笼在天井漏下的光亮中，散发着陈旧的味道。这味道不令人讨厌，反让人生岀丝丝对光阴的沉醉。

一间旧年代的民宅，一些旧物件，在光阴中默静，泛着淡褐幽蓝。一架相机搁在桌子一角，仿佛无声的对话：当下与过去。

在一旁看着它和他们时，有着局外人的坦然，也有着旁观者的明白。

无疑，面前的这个场景是我无意中构成的，也即，我只在桌角随手搁下了相机。所有的变化，与所有深意，也许正是这样的不经意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