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里：远行的不是光阴（33章）

 

                             ◎  张  筱

 

1   深巷，树影，缓慢的脚步……

小女孩背着书包的背影，孤单在红砖与黄土墙夹道小巷里。

光横射过来，越过树梢。

    光从背后追来，追着小女孩远去的影子。

    我在影子的背后，用目光追着影子。

    光阴，似乎慢了下来。有一刹，竟然定格了我的神情。蓦然，时光从我两侧逆行，如洄流把我推进：从中年，一直到青年，少年，童年。

    时光须臾回流，让我忘记身在何处、人在何年。

 

2   生活越来越有格调，亢奋的歌与舞，世界杯，没有一样让人喜欢。

    匆忙的神情与行色，注定是二十一世纪绝版的风景吗？

    光阴总是慢的，心是快的，欲是快的（比高速铁路疾驰的列车更快）。没有目的地的光阴，是一页不动的轻舟。

    无数生命，仅是载舟的浪潮。

 

3   我深信光阴的孤单，一如我的孤单：现在，或者从前。

    我深谙光阴的轻曼，一如浒苔绿幽：寂静中，有着疯狂。

    我深知岁月的无痕，一如渐远背影：故事，或者绯闻。

    酒红，茶红，花也红。每一种都是那么醉人。我总是在醉态中，把世界的悲惨轻薄。这，是我惟一的轻狂。

    血渍，那么红，那么地绿，那么地白。遍地的血腥，让我保持清醒。遍地腐烂，我庆幸理智让我远离。

    我总是迷恋着红又害怕红：害怕红红的血，色变的血。

 

4   如蚁，啃食我的，不是贫穷。我不怕贫穷。

    我害怕光阴的终结，终结世界。

    我害怕繁华背后，那无所适从的哀愁。

    也害怕，人类的蜉蚰的灵魂，浮载不起光阴这只舟。

    彼岸。深信彼岸的人们，是多么幸福清纯。

 

5   去探荷，看她们隐伏于光阴的样子，娇柔，丝绸般迷人。

    光，引伸出无数故事，从我们的祖先开始编织。

 

6   人们总是重复着思念，痴迷着爱恋。

    我，只是红尘中的一员。有什么理由拒绝，爱的美好情感。

    千百回地爱，在光阴的柔曼里。

    爱上一只小鸟的高飞，自由的滑翔。

    爱上一棵无名小草的纤美，柔媚。

    爱上一棵棵树木的千姿万态。

    爱上一场雪，或者一场雨。

    爱上四季不同方向吹来的风。

    也爱上山，爱上水（江河湖泊和大海），爱上一片广阔的草原。

    甚至爱，那无边无际的荒原。

 

7   遥想，世纪，只是光阴里一个单薄的背影。

    上古，中古，近代，现代，只是几个影子缥缈又飘忽的重叠。

    百年前的影子，愈加模糊，回望的目光，又如何搅动千年前的一泓波澜？

    遗忘，是一种病灶，与我的软骨做了黄金搭档。

    悲情若何？

    悲剧又若何？

    谁，又真的能解了世界悲催的枷锁？

 

8   快的，慢的。

    慢的或快的，光阴都不会为你解答。

    光阴，更不会为世界解答疑难。

    光阴，也不为世界预言。

 

9   许多时，我只看到了时间，在时钟的圆上划过。

    我开始怀疑光阴的存在。

    我甚至想要敲打光阴的凝结。

    不动的光阴，是我们远行的背景。

 

10  信仰在光阴中不摇不动，我信仰着信仰的光阴。因此，肉身无比真切，感知世界所有的恩爱情仇。

    理想在光阴中不偏不倚，我信任着理想的正直因此，灵魂无比轻盈，让我在现实的桎梏中不致绝望。

    信仰有光，理想有光，灵魂有光。

    一颗光闪闪的灵魂，载着躯体，在人性的河流巡航。

 

11  从被遗忘的忘川，掬一捧水，从十指尖沁入心脾，阻隔一个入侵世界。

    何需曲溪之潺潺。

    何需霓裳之翩翩。

    天籁升腾泉林间。

    琼浆玉液，盛满爱之花盏。

    百鸟齐唱，性灵共舞。

    没有陶醉，只有忘情，这是一个人的完美世界。

 

12  有一阙词，曾抻长光阴，箫声洞天。

    合鸣的琴瑟，念诵海誓山盟的经言。

    青春不是一面旗帜，更似一贴迷魂的画符。

    那年那月那日……

    那天空星辰大地江海……

    那挥霍不尽的柔情蜜意——

    今昔，这一切都在梦里。

 

13  古道不在，西风渐远，小桥流水几被疏远。

    诗经里窈窕淑女，已寻不见。

 

14  迷恋光阴之浓稠、之浓郁、之浓烈、之浓厚。

    迷恋事物的媚眼与缱绻。

    迷恋生命书写过的每一页情书，每一只封缄。

    光阴，曾经是如此优雅美丽着我，美丽于我，美丽予我。

 

15  一切太快。手指翻拈间，省略了许多故事，删节了许多浪漫。这一双功利主义的大手，置世界翻云覆雨间。

    一切太快，速食时代，人们饕餮着情感华丽套餐。

    而我，却喜欢在安静中，享用一个人的世界。

    而我，却愿意置啄边缘：等一个缘份的相遇。

    痴情者，决不是世界的孤遗，不会是世纪的孤绝。

    一生中，痴等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无处安放的灵魂。

 

16  启明星来不及谢幕，天就亮了。

    光，吻了梅朵千遍万遍。

    光，在每一张红唇上，留下谶言。

 

17  如兰的目光，滑过，剔除蛇床子纷白的忧伤。

    那座巨大的桑园，乌青乌紫的桑椹果，点化成一盏盏喜庆的灯笼，驱逐传说中的狼群。这北方的桑园，遮蔽湛蓝天空。那时，天空真干净。

    一条河，从上游往下游，把长长的川切成两瓣。犹记得儿时的莲湖，被稻田围困中央，荷花开时，漫川都娇娆。

    故事不能重复，记忆呢？

    在记忆的河流，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泅渡。

    如果说北方，是我的爱人；那么南方，我愿把它当做情人。

    四处浪迹，以心为家。

 

18  光阴，曾经是一匹快马，是我所驰骋过的光阴。

    光阴，是一驾牛车，我开始喜欢听它吱呀吱呀的声音。

 

19  胡笳十八拍，是诗人的悲愤叙事，是绝唱。

胡笳十八拍，被后人弹奏时，我听出了凭吊的悲凉。

修复胡笳的双手，能否修复历史的创伤？

没有月光的夜，一双曼弹时光的大手，慑住了我的心房。沧桑的心，在无法苍老的光阴中，一点点走向苍凉。

远远地，从一隅华灯深处，传来萨克斯号声。有人，心境竟然比我还要悲凉。

多么想循声而去，用我的苍凉覆盖他的悲伤。

 

20  心，盛放无漏之沙，是最美时光荒原。

心，没有出口；时光，不用出口。

又看见那条鱼，失伴的独鱼，自在地摇头摆尾。它才不管光阴的快慢深浅。

 

21  普罗米修斯的茴香枝引来天火，人类文明肇始。人类盗之行径，也从盗火开始，一直未停。钻木取火的另一个版本传说，倒显示出山顶洞人的聪明，值得相信。

从不相信强盗的正义，就象盗火者一样。

从不相信绝对的真理，它与公正没有丝毫关系。

时光的背影，给人类留下太多玄妙与奥秘。 

失窃之心，总是打探捷径。

 

22  花朵，飞鸟，天空，再次悦目濯心。

与自然同处光阴的悠然里，回望远行的背影：童年的柳笛，池塘边的少年，骑行不倦的青春，以至不再恋栈的青春梦想……长大的影子，重叠的影子，收囊五十年的故事。很早以前，就喜欢上光阴里独行。

此后，只把背影留给光阴。

 

23  生命，从不与光阴对峙，更喜欢被光阴拥吻。

人生故事，只是光阴仿织的纱，任由一个人编织。

光阴是你的，是他的，也是我的。

光阴没有分别之心，它是那么地慈目、安详。

我的梦与醒，都置放在光阴里，所有的置于光阴中的悲欢，是多么地缥缈。

 

24  光阴，坠落了许多梦想、期待、渴望，也坠落过许多忧伤、绝望。没有等待的等待，是

光阴给我最好的礼物。

佛家的空，弥撒在光阴一角，远远不能为信徒证明。

生命的期许，是光阴的柔，是岁月为生命不断地包浆。

我苍桑着岁月，却不能苍凉光阴。

 

25  我听说过桃花的故事。只是遍地桃花，已无葬花人。

    秋天，我在什么地方嫁接桃花？

 

26  坡上的狗尾巴草，支楞着，是在倾听大地耳语。

时光没有停步，光阴，却慢了下来。

心律，似乎也慢了半拍。

 

27  商圈，补齐一块短板后，犹斗兽场四合。一个个跨国的行业（企业），也犹古罗马斗兽场，一个个都是斗兽士，把同类当成兽。

二十到二十一世纪，一座座城池，一座座巨型斗兽场棋布于大地。人类，在时光机中，犹作困兽斗。

光阴漫不经心，那管人类的事情。

光阴，延伸历史的焦点，牵引我抚摸人类劣迹的目光。

 

28  触摸雨滴心思，静夜更幽，光阴迷离迷幻。伊人的远方，远方的伊人，念想中如花开过一夜。雨一直在下，一点一滴到天明。

谁打开了音乐，飘出我的爱如潮水……

雨，还要下，一滴一滴……

雨幕中，依稀一只鸟，飞来。

 

29  小镇的光阴，或光阴里小镇，都好吧。

    你在小镇光阴里，我想象不出你的模样。

目触到的风景，渐渐模糊。心中的风景，凸显莫名讶然。

光阴，消解了许多，消解过许多，不只是背影。

 

30  喜欢光阴的丰沛，驰骋于光阴的俊美，和光阴做了最好的情人，解意，沉醉。

风，从十方来。

情，由光阴生。

   

31  喜欢着光阴的宽宏大量，让我的自卑不再自卑、敏感不再敏感。

喜欢着光阴，因为它愿意让我大声喊出对它的爱。

深爱着光阴，如同深爱着所有亲人，爱着人类优良的品性和品行。

深爱光阴时，心灵漫起了爱的潮润。

 

32  人，没有全能（我亦不能）；人类，不是万能，而光阴却是万万能者。

弥补，粘合，修补，碎裂，分解，散播，传染……所有的能，光阴都能；所有的不能，光阴也能。

我，只能能我所能。

 

33  你剪来了云彩，溪水，也铺陈开一条通幽的小径。

你绽放的花朵，盛放浪漫的诗句。

你漫舞的飞雪，升华着世界的清明。

你制造了风雨雷电，让爱经受洗礼。

你梳理着的相思，只有我才懂得。

你的轻曼言语和醉心的独白，昨夜我已听见。

在你的目送中，我只轻轻地留给了你，一个远行的背影。

 

 

2014-06-28 伏龙坪·半坡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