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坡上苍色》)已刊载《兰州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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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老先生已在半年前逝世,无名的哀伤,刹那间漫起,连往日轻快的脚步,似乎也变得迟滞起来。怀揣心事,没有从右边走,下意识中又走到了左边熟悉的那条老路上,不经意间,也看见坡上的草都长了出来,一派青翠。遥想一到秋日满坡白的、紫的石葱花摇曳的情景,沉郁的心开裂了一下,似乎是在微笑。是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什么好悲哀呢?
昨天读《温故》一书,读着在木心先生告别仪式上和追思会上大家对木心先生的追忆、追思与怀念,心中唏嘘不已,后来读到木心先心与豆瓣网友的对话时,沉重的心方被先生幽默、诙谐、机智的谈吐逗乐,一字一句读着,仿佛先生就站在我面前。黄昏时分,又携书,搬上一张软椅上到二楼顶上,恰好看到夕阳正缓缓往云层里坠。下午一场狂风,没有裹来暴雨,此时满天是灰青的云层,质感,欲坠欲飞,只有太阳上方,是绚丽的晚霞涂染嫣然之色。将要西沉的太阳圆满、硕大,鲜红,边缘清晰得如贴上去的一个圆,浓密、堆积着的红,正往下方厚实云层中钻,一点一点,直到青灰的云将太阳完全遮蔽,我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就在同时,心头却咯噔一下,又想到了木心先生的死。先生的死,不也就是这样的一番日落景象吗?天擦黑前,又接着读了两篇纪念木心先生的文字,在夜幕下发了一会呆,才下楼回屋。
自然,开头说的那位老先生,不是木心先心,其实是另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说是不相干,因为我既不知他姓什么名字叫什么,可我却知道他年轻时曾当过兵,上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一直在青藏线上跑大车,是一位老司机,说起青海、西藏的那些事,的确是头头是道,初闻时,我讶异中还有一丝羡慕。我也曾在他家去过一次,那是去年租房未有着落,向他打问时,他就领我到他家去看,说我若不嫌麻烦,有一间房可以腾出来让我住,还说我人不错,别人他是不会让住的,由此可见先生对我是有好感的,也信任我的为人,心下多少起念感动。只是后来又另觅到合适居所,此事再未提。这件事不远,才是去年秋天的事,而老先生却在腊月去世了,这一消息,我竟然迟滞得在他逝世半年后,方才得悉。
就是这位不相干的老先生,他的死讯,却一下子难以让我释怀。不相干,却相熟,虽相熟,又不是忘年交的那种。与他相熟,是从在他小卖部买东西开始的,他与我,就是这样一种关系。
他的小卖部在坪上第二个拐角处,这是他儿子开的,前几年在这附近住,买日用品这个铺子最近,后来与我年龄相仿的儿子突然大病一场,记得有次去买烟时,柜台后的人,就变成了他老人家,这大约是五年前的事吧。他的儿子久病不愈,经营的事,就落在老人身上,好在他儿子后来能够生活自理,但不能说话,天晴时就在铺子前摆一张椅子,一坐一天,天天看人、数汽车。其实我也没什么买的东西,间或五六天,有时十多天才去一次,就两样事,不是买烟就是买酒,一来二去,这样就和老先生熟了,后来再去买烟酒,会隔着柜台聊上三五句,记得有回来了朋友,去买酒时,可能一下子买得多,他劝我酒不能多喝,但少喝点、常喝,对身体好。我知道先生说的是白酒吧,他对酒也是一个好家子,年轻时一定很能饮、善饮吧。
老先生个头不高,约一米六零左右,头发稀疏,几乎全白,不多的几丝灰黑头发掺杂白发间,显示着生命的苍老。稀疏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身体瘦削却显得硬朗,说话干脆,从不拖泥带水。记得我曾有次随口问过他的年龄吧,但现在,我不能确切地说出是多少,可能介于七十到八十岁之间吧,算得上是高寿。
在交往的几年间,我知道他除了经营小卖部外,还要解决父子俩的吃饭问题,一到秋天,他就早早架上了炉子,是烤箱式的那种,到来年五月天气真正暖和了才拆除。这几年间,我去买烟酒时,往往会碰到他们正在吃饭,白米饭、杂酱面、大饼,是爷俩轮番的主食,菜品冬天多见红烧肉,夏天多见猪肘子,外加花生米,都是下酒的好菜;菜旁边一直放着一只小玻璃杯,约能装一两白酒的样子,记得每次去,酒杯中都有酒,不是满杯,就是半杯,没有一次我见到杯子空着的情形。每次目触到这个场景时,我都感到无比地亲切,让我不由自主地会想起另一个老人来。
去年秋冬之交,搬到了新的住处,距老先生的铺子远了很多,也不顺路,可我还是习惯到他铺子买烟酒,就在通往他铺子的途中,路两边还有四家小超市、小卖部,很近又方便,可我几乎没有光顾过这几家。今年春天,很久未去他的铺子,一个月前去时,见一个年轻人在经营,后面几次也是,从长相看,估计是老人的孙子,我还在想,老人是生病了,还是被姑娘(也不知他有没有女儿)们接到她们家去了?今早又去买烟,见铺子布局调整了,铺子的主人年龄约莫五十开外的样子,忍不住向他打听,方知是他是老人的长子,门外长年坐着看过往车辆的那位,是他弟弟,排行老二。他说父亲是在去年十二月底去世的,脑溢血,在医院抢救了三天,没救了。我心一沉,又安慰道:那倒也痛快,没让老人受苦。他笑了笑,就是就是。
出了铺子,半痴的老二也冲我一笑。可能是听到我与他大哥刚才的对话了。也是他的一笑,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了,老先生虽退休工资不少,这几年却也过得不易,我常光顾,算是对老人精神上的慰藉吧,这是我的执拗。另外一层意思,是走进这家铺子时,老先生的豁达,往往让我想起我的祖父,他年轻时也往青海一带跑过脚户,也喝了一辈子酒,说话办事也从不拖泥带水,晚年,也在家经营着家中的烟酒小百货铺子。祖父虽说已经辞世十三年了,可我时不时会想起他,有时他也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不同身世,不同时代,不同经历的三个老人,是我无端地让他们一同出现在我的情思中。这样,是因为无论亲疏远近,无论有无关系,他们,都是我敬重、热爱,也值得我敬重的人。也因为,他们的人格,在某一点上,有共通之处。
初夏,植物们加快了生长速度,坡上的各种植物,都开始提速疯长,一年一年,枯枯荣荣。只是逝者已逝,他们,只能出现在我的回忆中、念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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