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在我胸口写满誓言的河流（组诗）

 

   □ 张 筱

 

   河与岸的对峙

 

南山未化大雪遥印层峦叠嶂的远影

一幅水墨长卷在我视野摊开

那一弯山，是李白入蜀的捷径

那一道岭，是杜甫走过的青泥

一个世纪总是覆盖另一个世纪轶事

一场场大雪，总是在冬春之际

高蹈重生或者在翩翩起舞中轮回

 

河与岸，在记忆中对峙了许久

东村与西村，时光中相望日子的深

还是那荒草没径的小路

还是那穿过村落田园间的流水

可是河的模样，已与村落一样

让我感到熟悉过后陌生，相同陌生的

还有人们不再絮叨的俚语乡音

 

在河与岸对峙中默然前行

在前行中聆听候鸟被我惊动的啼叫

在审视中我努力探寻村落的真相

那些坟头长青的松柏，那些

没有墓碑坍塌失修的坟茔

是我的先人们与我们的和睦相处

这条熟悉又陌生的河流隐喻了真相

 

找不到的真相

 

与所有污染的水域一样，家乡的河

也在世事繁花的迁移中在劫难逃

岸边没有了杨柳树风姿绰约的黄昏

没有了槐花飘香，月影浮动的温情

只那个无船舟的渡口，浮桥、板桥

在一场场姿肆的洪水过后被反复搭好

岸对岸对接，村与村路再一次相通

 

文明生活，制造着更多乡村垃圾

没有焚烧也没有填埋，村边上河岸

成为乡民倾泻废物的天然垃圾场

从此少了鸟语清丽煦风婉转，从此

家园的素朴被花花绿绿屏障围绕

塑胶制品，破碎的玻璃残渣还有

没有销路大量倾倒在河边腐菜恶臭

 

河床沦陷得太深，除了年度大水冲刷

还有采挖之后满目疮痍的巨大沙坑

仿佛这是世界设伏乡村边上巨大的陷阱

我怀疑某一天，乡村将在这些沙坑中陷落

我怀疑城市文明终会将乡村文明吞噬

乡村在科技的发达中迷失，摸不到出路

失语的乡村，没有土地权的乡民

在利令智昏的长官意志中还能行走多远

谁在欢呼？谁又在歌唱

 

 

我的河流

 

河流，水波上写满时光的代言

为一个地域代言

为一个又一个世代代言

人们为你冠上许多期待的词语

永恒，永远，永久，永生

这就是古老而悠远的河流

你流经一个又一个村落

流经一个旧的又迎来一个新的时代

你见证了百年前的村庄变迁

你见证了河两岸风情景物的变幻

 

百折不回，勇往直前的河流呵

流过了这里，穿越峡谷深幽

穿越延绵大山之外就成为另一条

不属于我们村庄与我的河流

然而可又是你，故乡的河

在我胸口早就写满不能泯灭的誓言

今天，我要向全世界宣布这一誓言

一个永死永生永生永逝的誓言

…………

 

流沙上的花朵

 

水洗着的细细流沙

在水边曼妙游离，不是

彼岸花的波光倒影

那是孤独的河流轻微的喘息

我听到最深沉的一声发自我的心底

 

河滩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流沙上

找不到曾经写下的告白

于是我重新画上一幅简笔的图案

我想要在下一个春天来看

流沙上的花朵还在不在这里

 

岸边的追忆

 

堤岸，在一场暴雨中塌陷

此际的岸失去记忆里的优雅

然岸还是兀立水边

屏障着两岸村落里的生命安全

然岸还是冷若冰霜冷眼观看

目睹一波一波水流渐行渐远

 

岸岿然不动，水流哗然有声

思想的流在生命的岸起伏沉落

如过往的风尘云烟

若逝去的花好月圆

岸弯了几弯水便湾了几湾

水随岸变，岸随水远

 

最美是水，最坚固的是岸

水依着岸岸傍着水

昭示日月影痕也昭示明天

岸在深远中起伏

岸也在渴望中守望彼岸

如同我对幸福的想念

 

站在岸上，我也站成了岸

此际我是岸上唯一活着的标杆

多少回雨里我站成风景

多少次彷徨中我从少年步入中年

村边长长的堤岸，凝成

我的人生里最长最美的生命线

 

树影里的村落

 

麻池在河畔消失已久

找不到一丝桑麻时代痕迹

稻田在上一个世代悄然隐退

找不到水肥稻美鱼香的记忆

时光，也消瘦牧童柳笛声渐远背影

让陇上江南背负旧有的杏花盛名

 

田畴依然如画，春天里透过树影

凝视村庄还剩下多少古老写意

瓦当成为旧时代缩印，钢筋混凝土

正在乡村画布上搭建规则的生活

我发现，乡村竟是被一只大手

反复搓弄拼凑着统一色面的魔方

 

傍着河流的村庄没有村史

傍着河流的村庄在一个个家族兴衰中

续编着家族村落故事：只是一些传说

村庄是世界最小的单元

村落是社会最原始的细胞

没有谁能拷贝一个村落的历史与未来

 

谁正在主宰乡村的生活

谁又来主宰乡村的精神进程

春天的氤氲中，灿烂的阳光不语

 

春天里

 

没有航船可以供我夜行

没有列车驶往明天

春天里，我将又一次离开村庄

离开红残叶绿的故乡

 

没有星星为我照亮黎明

没有小狗轻轻撕咬裤脚

当父母妻儿还在酣睡的时候

我已悄悄背上行囊上路

 

春天里，我翻过了山岗

由残雪一路陪伴到天明

那熟悉的站牌恍惚等我已久

那客车座无虚席似又谢绝我的离去

 

熟悉的乡路就在眼前

熟悉的面容重播春节的家庭联欢

而此地，找不到重新回头的理由

这个春天的早晨无法谢绝我的离去

 

在春天，我唱了一支歌

在春天，我写了一首诗

在春天，我做了一场梦

在春天，我又一次选择离开

 

 

   2012-1-31

    伏龙坪·三合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