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放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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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随笔作品 |
在城市生活日久,总有些外乡人的影子在眼前晃动着。也许,因我也是城市外乡人的缘故吧,每在路上时,我都会注意到街边的擦鞋女、货运街口的装卸男、骑着单车满世界找活的涮墙工,人力市场的寻零活干的男男女女,还有扎在城市边上放养蜜蜂的人……当然,还有些外乡人已经溶入了这个城市,虽然装扮与城市人相差无几,但一开口那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就泄漏了他或她的根底。
吃完晚饭,突然想去街上走走。趁着一点酒劲,从白银路到南关、从南关到广场,然后再到西关,最后从马家坡往回走时,在老远就又看到放蜂人和他在路边上放的几排蜂箱、小小的一座帐篷。城市放蜂人,就把家安在了这里:一侧是贯通这个城市东西的主干道,另一侧是并行的铁路,蜂箱和帐篷就在铁道与公路间一个狭长的地带上。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了,但这次,却让我想起了多年前写的一篇小说,那是我的处女作。小说名叫《狼牙蜜》,讲述的是一个年轻的放蜂人与当地一个年轻寡妇间的爱情故事……现在想来,那个故事过于天真,也过于浪漫了。也许,是那时年轻还没有真正弄懂爱情的缘故吧,小说理想化的痕迹过于明显,情节的完美色调过于浓烈。现在要是来写这样一个故事,肯定又会是别的一个样子,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城市的放蜂人是一对夫妇。男的矮矮壮壮,虽然头发花白,但看上去显得还算精神;女的留着一头剪发,身材看上去有些雍肿。两人年龄大概都在五十开外,衣着随便,给人一种乡下人的质朴印象。每天早晨上班打这而经过时,总会看见男的戴着透明的纱罩在翻腾着蜂箱,女的在一旁闲坐着,或盯着过往的车辆看,或发着呆;中午从这儿路过时,就会看见夫妇俩各自坐在帐篷旁边的一把矮凳子上吃着饭。这时我不由会猜想他们的来历、来处,猜想他们的儿女多大了,都在干什么;他俩这把年纪了,还这样辛苦地到处游走着放蜂……说实话,像他们夫妇这样大年纪的放蜂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去年就是在这个地方,也曾驻扎过一个年轻的养蜂人,不知是否与他俩是同一家人。前年在这儿也遇见过一对养蜂人,那是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时间再往前推,好象也有过,但我已不大记得清了。惟一清楚的是到这块地盘驻扎的放蜂人,都是在秋冬季节,之前,就不知他们在那儿赶着花期呢。看来,这块地盘已成为放蜂人与蜂们越冬的风水宝地。
在民院附近,也有一对放养蜜蜂的夫妻。也许是那儿距南山近,他们一年四季就扎在那儿放养着蜜蜂,而且这一扎就是七八年。这些事,是一位朋友给我讲的,因为朋友每年端午、中秋前后都要到这儿来买几筒子蜂蜜,来得多了,也就与养蜂人熟悉起来,也知道了养蜂人的许多故事。关于养蜂人的故事,是有次跟着他去买蜂蜜,在回来的路上给我讲的。自然,他说的故事,也大体只是一个轮廓,但让我了解到养蜂人一家的生活,还是发生了很大变化的。第一年养蜂人刚到那儿驻扎时,是一个人;第二年,人们发现多了一个姑娘,据说是他的对象;第三年春天,人们发现姑娘怀孕了,养蜂人向来买蜂蜜的人介绍说他结婚了,说那姑娘是了媳妇。果然到后半年,那姑娘不见了,说是回老家去生孩子了,至于老家在什么地方,这没人关心没人问。又到春暖花开的季节,那姑娘抱着一个小女孩回来了,从那以后,人们就看到这家人的帐篷又换上了一顶大些的,这顶帐篷,就是养蜂人在这个城市安的家,再后来小女孩慢慢长大了,托人上了附近的一所幼儿园,听说去年又上小学一年级了。还听说养蜂人在老家盖了新房,便有人说你们一年四季都在这,在乡下盖房子谁住,还不如在城里买套房,也算在城里安家了。养蜂人听了这些话,只是未置可否地笑了笑。也许,他已习惯了与蜂做伴的这种生活,要改变恐怕是一件难事了。就象前面说的那一对夫妇,也许一生,他们都习惯、也喜欢这种生活吧。
说到养蜂人,我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他高中毕业后回山里当了民办教师,喜欢文学,做过作家梦。后来结了婚,生了一姑娘,还建了一座葡萄园,在一次招干时也被录取了,可他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去,还是当民办教师,过了两年,他妻子又生下一个女孩,因这他的民办教师也被辞退了。这些事,是我当招聘干部在他那儿驻村时才了解到的。听说我那个名额,就是他放弃的名额。后来只要下村,我都会去他家,因为他的藏书太丰富了,也因为我们有着同一个梦想,每次去他家,他都很热情,留我吃、留我住。他家的饭我没有少吃,但却从未留宿过。又过了两年,听说他妻子又生了一胎,那年月计划生育政策紧,镇上一帮人去上门动员让他妻子做绝育手术时,他们夫妇听到风声早就避了。这下惹恼了镇长,下令要扣押他家的财产。结果扭锁开门,搬走他家中最为值钱的物件:大衣柜、书橱、架子车,还有几麻袋粮食。在搬书橱时我动了侧隐之心,让同事把书掏出来,只把空柜子搬走了。这事在当时很无奈,现在想想,也是很没有人性的事,可是那时候我参与干了,而且类似的事不止三五件,直到我辞职。手术做了,风头过了后他去镇上拉东西,当他知道当时是我没有让人搬走书时,还再三向我表示感谢,我听了脸上却一阵发烫。后来他去贩矿挣钱,就很少见他了。过了两年我也离开了小镇,就与他更少见了。多年后再听到他的消息时,说他已养了好几年蜂了。直到新千年回老家去镇子上转,才遇见他。那时他早就不养蜂了,摆了一个茶叶摊子,家也从山里搬到了镇子上,说是为了孩子上学方便。从那以后,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偶尔想起,也会以为他就这样安安稳稳在小镇上生活了。谁知去年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他得了一场什么病死了。这样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就这样英年早逝,听了真让人惋惜,心中好长一段时间不是滋味。一个人的命运,受家庭环境、政治环境、生存环境的影响是多么地大呀!假若他没有违犯计划生育政策,他家的日子一定比现在要好几倍;假若他当初去当了招聘干部,他的理想便有机会实现;假若他一直干民办教师,那么他的文学梦也一定会圆。可惜,这一切只能是假设了。现在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年回到老家了,就去他坟头给他烧几张纸吧,因为我感到自己与他相识、相交一场,虽算不上好朋友,但也算有缘。
收拾心情,再看面前这对城市放蜂人时。他正坐在帐篷门口,安心地听着收音机。而他妻子,估计已在帐篷中进入了梦乡。只是不知,她的梦里有没有故乡,有没有儿女们的欢声笑语……但愿吧。
这样想着,刚从帐篷前走过,忽然一声长长的鸣笛响了起来,接着一列火车疾驰而来。我扭头望了望城市放蜂人:昏黄的路灯下,他平静的坐着,一动未动。那坐姿多么象一座雕像,令人肃然起敬。我在心中默默祈求:但愿鸣笛声,没有惊扰帐篷中人的酣梦……
2008-10-15 伏龙坪·九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