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生命与灵魂的角度

                                    文/张  筱

无数次地到过这里。有时是白天，有时在夜晚。在这里阅过城市的繁华和喧嚣，远眺过黄河落日的壮观与白塔山巅的灯火；在这里听过风沐过雨赏过雪，也在星空下月辉下独自漫游沉思……可从来没有象这一刻，心头是那样平静。宁静、纯净、安稳、自在着。

这是初冬的夜晚，二十四节气之一小雪前的夜晚。

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突然地想起了什么，或者只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这里散散步步而已。于是，在拐了五个弯，穿过小巷与一条路灯晕黄着的街道后，我站在了这无遮无碍的星空下。

牌坊式的钢筋混凝土公园大门，兀立在夜色中，是这个平台上最高大沉凝的建筑。它如同一尊童话中的城堡，苍劲中粘连着梦幻而隐密卦辞；又如同中世纪一位伟大的骑士，身着月光的铠甲，执着时光的坚盾与长矛，隐约在沉寂的世俗之外。那座双层的八角楼阁，凸透在五个廊洞后面，冷漠而无动于衷在月光下。一对花岗岩雕刻的石狮，背对着城市，仿佛它就是这个城市的守护神，不让山林野兽怪物靠近红尘半步。

突然地想起一个人，想起了一场酒。想起豪气干云的两个男人的一场夜话醉话。那还是在另一个深秋，在一个无月之夜。夜也是这样深，两个男人坐在门柱左侧一座齐胸高的大理石础座上，阔谈高论人生的命运浮沉。这是天地间惟一的一场酒：惟一的、独特的桌几，性情中的两个既不得意也不落魄的男人，就这样在天地间把酒言欢……这的确是惟一的一场酒。如同禅宗所言“一期一会”。

月将圆未圆，在深邃、湛蓝的天穹冷眼旁观。红尘中的谵妄与心灵存贮的虚浮，被冷沁的月光一点一滴过滤。望着山脚下的灯火时，始感到生命从未有过的一种真切。

平台上只有一个人。只有我和我的影子位移、叠加、牵扯。在平台上踱步时，我发现影子与我，总是呈一个直角。这个发现，令我有点激动。这是一种神经质的激动。

生命是什么？是肉体与思想的总括吗？思想又是什么，是心灵折映的一种情感、情绪？那么灵魂呢？灵魂在生命里又担当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也许这些是哲学家的命题，或许更是科学家的命题，而我，却忍不住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发问。

风没有呼啸月光的冷。那一刻，多想能有一壶老酒，邀月同饮。那时，多想有一个人，能陪同我在这如水的月光下，静静度过。亲人，朋友，此时都变得遥远而陌生，感觉没有一个人在那一刻能进入我的心灵。

夜色冷凝着，而我的心却如一壶沸了的水，嘟嘟蒸腾着热气。

平台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个人。他们来此有着什么目的呢？是象我一样出于一种习惯，还是到此要寻找什么。是来捡拾遗落的旧梦，还是在释放、发散一种月光下的情怀……

陌生人的到来，打破了之前的平衡。也打穿了围困着我心灵的那道墙。那是一道无形的墙，它矗立在生活与生存的空间，也隔离着庸俗与高贵。

重又想起一些我爱着的人：父母，弟妹，妻子，儿女，这是我生命的支撑，是一种永远的责任，他们爱我也是我的爱。想起了一些师长，知已、朋友、同事，这些我敬爱或喜爱的人中，也有爱我的人，我感谢他们。也许，爱，这就我生命全部的意义。

往回走的路上，园中的那些梨树，光秃秃的枝梢，被月光剪出一幅幅清晰的剪影。路旁的柏树，却仍然密得透不过月光，是一团团朦胧的黑影。我的影子，落在礓硬的柏油路上，与我一同挪移，并列前行……

目光再次落到影子上的一刹那，我猛然间释然了。人是一个生命个体，那这个影子，正是人幻化的灵魂。因为人的影子，总是与人（生命）如影随形。这个影子无论是显或者隐，它总是与生命呈现一种垂直的关系或关联。

向下行了数百米，拐过弯后，我又一次暴露在路灯下。月光，也被路灯橙黄的光冲得七零八落。一排连接不断的路灯，静静地散发的橙黄光晕，改变了我影子的投向。然而，我的影子，还是与我呈现一种垂直的关系。我知道，当我上路时，我的灵魂，也在路上。

初冬二十四节气之一小雪前的夜晚，将圆未圆的月还在天上，我在路上，影子在路上。光亮渐深渐浓处，是心的方向。

2007-11-21 伏龙坪·九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