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拉得一手好二胡。早年间过春节村子里闹社火时,大伯都要兴致很高地参与其中。记得每当大伯扯起二胡,与另一位弹三弦的老把式拉完过门时,乱弹、小曲就唱起了。大伯早已作古,小曲也失传。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词都是一些赤裸裸的大白话、火辣辣的调情话。许多段子,黄色得都有点下流了。当然,这些段子,是不会在众人面前喝的。往往是散场之后,这个唱班子会在要好的邻居邀请下,去他们家酒足饭饱之后,借着几分醉意开唱的。而这样的场子,往往是在后半夜,在场的人也不是很多,也不要小孩子们听。有年正月初十,这个唱班子在堂哥家就唱了个通霄。堂哥那晚半晚去屋外小解,回来后就再没有睡着,蒙着头听大人们在那厢唱。
刚上初中那会,村子里唱起了一台秦腔大戏。这场戏在一队的大场里唱了六天七夜。乡下露天看戏时,除台前地大片都坐着外,其余的观众都站着看。坐着的,那肯定是本村的,站着的自然是方圆十里八村外乡人。那时听不懂戏,看戏只不过是看个热闹。起先坐着,待锣鼓家俱一响,屁股下就像安了弹簧,总也坐不住。加上小伙伴在场子外一个劲地喊,于是不顾母亲的劝阻,总要跑出去玩。玩一会累了又想进去坐。无奈黑压压的一片,已看不清母亲与弟妹所处的位置。便作罢,但由于个头矮,站在大人间看不清台上,就跑到台子下方去听锣鼓家俱声,或跑到后台去玩,直至戏散,才喊着找见场中正东张西望的弟妹,打着手电筒随母亲牵着弟妹一起回家。
除了二胡、锣鼓外,这场戏让我又认识了几种乐器:板胡、梆子鼓、唢呐等等。最有趣的,就是开戏前拉板胡、二胡的几位师傅调弦的音调突高忽低,完全没有章法。右手持弓拉着,左手轻轻旋动绕着弦的柄;一边吱吱呀呀,一边丝丝抻紧。先一个一个地调,再几个师傅一块调,最后才算调好了调,就等着锣鼓一响开场了。开始我搞不明白,这二胡、板胡为什么在拉之前都要调弦。直到一天晚上演罢,看师傅们收捡时,先要松了弦,才小心地放进琴盒。心下想明天还要演,今天松了明天演时又得调,多麻烦,还不如不松,明天取出来就可以直接演奏了,这多省事。
后来在一次类似这样的场合偶然遇到大伯,我想大伯拉了一辈子二胡,便把心下的疑惑告诉了他。大伯告诉我,这样一直崩得太紧,会容易断,也会失去韧性,由之会变调、变音。放松弦是让它也休养一下,韬光养晦。我告诉大伯说我还是不明白。大伯先是看着我笑了笑,然后摸着我的头说,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也就明白了。再后来大伯作古,我也就慢慢的也就忘了这茬。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但大伯的话,我却愈品愈有味道。及至在许多影视剧中,都会看到相似的场景:琴与人往往是连在一起的,而琴弦崩断则预示一种不祥或灾难。的确,在这里这琴弦已成为生命的象征:纤细、柔韧……既能拨动美丽动听的声音,也易于遭到外力的破坏而崩裂。
生命若弦,是让命运拨弄,还是让心灵弹奏。也许,不同的方式,会弹奏出不同的声音。但要记得,可别让生命这根弦儿崩得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