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散文、随笔作品 |
片段六
我在下山、上山必经的那些条山道上,有时半月,有时两三个月……反正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遇见这位老人。老人姓什么叫什么我无从得知,我也从未想着打听一下这位老者的名字。不知有过多少回了,当每次与老人擦肩而过时,因为陌生,彼此从来不打招呼,最多也只是偶尔对视一眼。
说及陌生,是缘于我是一个羁留在都市边缘的外乡人:一位不知未来的异乡过客而已;而这位老人,就是这山上的老住户,是这个地方的主人。可能是因为“客”与“主”的关系吧,即使是多次路遇,我们也从未说过一句话。其实,说我们是熟悉的陌生人,这样表述更为确切。
伏龙坪,一个与城市等高的地理位置,也是城市的边缘地带。从安静门朝南的岔道向右一拐,穿过东西横贯的双道钢轨,就等于把城市抛在了身后。或者恰有列车通过,于是便在叮铛作响的电子钟声中等待片刻,等着列车从这儿的钢轨上隆隆滑过。列车最后一节滑过道口后,道口南北两边的信号灯红灯闪停绿灯闪烁、铁栏栅也开始打开。就在铁栏栅才刚滑行出一道小口时,两边堆积、积压的进城的、出城的各色人等便迫不及待地穿越这里,同一时间摩托车、汽车司机不甘落后,便揿得喇叭叫成了一片。
过了铁道,地势一点点高起来,向前是盘绕的缓坡。沿着通往兰山的柏油路前行约五六百米,左侧就是一道沟,沟里有条水泥阶梯路,一直通往伏龙坪;再前行数十米,还是在左侧,同样有一条上山的小道。只是这条窄小的山道,是顺着山脊蜿延的土路。就是在这条山道上,老人用水预制块——这些被城市丢弃的垃圾,一级一级、一段一段地铺着山道。每逢下场雨之后,就会与这位老人相遇。
我不知道老人是如何找来这些废弃物的。我也不知道老人是如何将这些重达百多斤的水预制块搬上来的(出钱雇工,还是别人帮助,或者自己搬运?),但有一点我却是看得很清楚。这些台阶,是老人一锨锨铲平路面后,一块块铺上去的。选择雨后,是因为路潮湿开挖起来省力一点。这位老人,看上去的确是年老体衰了,可他修路的决心、干劲仍是那样大。
有次与房东大妈聊天,说起这事。房东大妈告诉我,这位老人和她是同一条街道的老户了,老伴两年前去世了。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但俩个儿子和他们的媳妇都在城里买了房,女儿女媳也在城里有房子。老人在这儿的一院房子,现在就他一个人住。我问为什么不卖掉这院房子和儿子同住啊,一个人守着一院房子,多孤单呀!大妈说,他舍不得离开这儿。
知道了老人的一些情况,再遇见老人时,我都不四地去揣猜同一个问题:这儿就老人一个人住,儿孙们也不可能再回到这儿居住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累地修补路呢?这个悬念虽一直没有解开,但在我离开那儿之前,也是最后一次遇到老人铺路时,我为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是一场大雪后的早晨,我在下山上班的路上,遇见了这位老人时,他在一处拐弯的地方正剖着路面。因为路窄,我怕影响老人干活,就想从边上走过去。可是,当我刚与老人擦肩时,脚下一滑,身子一斜往一侧倒去……我心中一惊,还未惊呼出声时,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手,猛一下拽住子我的衣襟——好险呀,若从坡上跌下去,虽摔不了半死,也得皮开肉绽一回。
那一刻望着这位须发全白的老人,我心中翻滚着阵阵热潮。那时我才发现老人的目光是那样温和,神态是多么地慈祥,满脸是一种长者的关切与疼爱……我没有象往常一样说声谢谢,而是面向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抬头的一刹,老人静静地望着我,平静的姿态中,却分明透出满足和快活的神色。
转身往山下徐行时,我心中一动,找到了关于这位老人持续不断修补着山道的迷底。忍不住再向山腰回望时,突然间觉得站在天地间的这位老人,是那样地高大。高大!
2006/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