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开文集锦套墨
从书房中翻出一盒墨锭,是徽州胡开文家族所出的集锦墨。想了半天,大约是十多年前买的。买的时候也没准备用它,只是把它当作文房把玩的小物件罢了。因为在制墨的历史上大抵这一类集锦墨的材料都不是最好的,集锦墨绝大多数都不用来真正磨制使用,而是把玩的,它的出现不过是丰富了墨家族的品种。这就像今天经常见到的《中国古代禁毁小说大全》、《历代皇帝书法集成》和《当代著名文学家作品全书》类似,煌煌几十本或上百本书,放在附庸风雅者家里十分好看,但这个“看”,是外表而不是内容。
这盒集锦套墨也如此,所以每锭墨外表很精致、造形也各自不同,上边的花纹、图案、文字,乃至反映的内容都不一样。有意思的是每锭墨两边采用前文后图的形式,也就是说一边是文字内容,另一边配以与文字恰当的图画做解释。再仔细看,虽然每锭墨上文字内容不同,但都与制墨历史有关或同墨的使用相联系,看得出当初制墨的胡开文家族是下了一番“选题”功夫的。如:
“拟石髓而无其清,拟石乳而无其轻,尔乃石液得延川,名视之为松滋侯之灵。”背图“延川石液”;典出北宋沈括《梦溪笔谈》发现石油,石油被燃烧后的烟炱是制作上好油烟墨的材料。
“非人磨墨墨磨人”。背图“黑松使者”;磨墨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因此人在磨墨实际也是被墨磨砺性格。
“点点黑汁、濯濯金台,一磨而化为墨蜡。”背图“金壶黑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上好的墨在上好的台面上研磨,磨墨者当时的心情想不好都不行。
“安期生以醉墨洒石上,遂成桃花。”背图“安期生”;安期生醉了,兴之所至把墨汁朝石头上洒去,墨迹石头上就像朵朵桃花。
“王素注易东斋,夜有仙出,自称越女,赠一丸墨,文思大进。”背图“越女”;研究《易经》的王素巧遇类似《聊斋志异》里的越女----越女大概是浙江人吧---自称是仙人,越女送王素一丸墨,王素从此后文思大进。
“婆娑数株树”背图“漆园叟”;漆树园里的一个老头,抬头望见满园在风中婆娑摇动的松树,那松枝是用来制墨的上好材料。
“兴来洒笔会稽山”背图“谪仙”;李白跑到绍兴会稽山,酒兴抑或诗性大发,提笔要在山石上题字作诗。
“书万卷、时批读,际风帘、赖镇肃。”读书批阅并加注仍然离不开笔墨伺候。
每一则都是一个与墨相关的典故故事,让欣赏者视觉一新的同时,感同身受地被中国传统墨文化所熏陶。
细查周绍良《清墨谈丛》以及近年出版的明清徽墨研究文章,都记载胡开文家族制作这种集锦墨的记录。从我所见徽墨实物也映证这些集锦墨也并非同一版式,胡开文的后人据此产生好多类似的集锦套墨。
从中国文字在简牍绢帛上书写开始。墨就一直伴生于书写过程,最终同笔、纸和砚成为“文房四宝”。文房四宝陪伴着一代代读书人经过了一个个古卷青灯的夜晚,一起走南闯北、东游西逛,从乡村私塾到宫廷殿试,没有一个读书人不曾使用过墨锭这种东西,也没有一个朝代不把制作上好的墨锭作为那个时代“文化建设”的举措。墨锭在文化生活中的作用太大了。
但从民国开始,西方书写方式、书写材料、工具的引入,使传统文房四宝行业逐渐萎缩,砚台首当其冲,因为墨汁不再需要像墨锭那样研磨。接下来便是墨锭,墨汁的便捷不再会让使用者产生“非人磨墨墨磨人”的无奈。于是制墨业一蹶不振。我印象自己小时候曾记得北京、上海、苏州都有制作墨锭的地方或企业,但这些年再也听不到,估计已经不存在了。究其原因,主要是市场不再需要。但好的中国书画仍然是需要用手工研制墨锭来绘制创作的,因此安徽徽州的制墨也被保留下来,但我想日子也不会很好过。这还是一个市场需求的问题。时下,连笔都不再常拿的新新人类根本无从谈到笔墨纸砚这些离现代城市生活越来越远的东西。因此宣纸制作成为地域保护产业,造纸也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但制墨这个行当却逐渐被遗忘了,遗忘得它曾经伴随中国文化一路走来这个事实都想不起来了。难道真的市场没有了需求就不需要人们记住它吗?文化的发展都需要市场需求来首肯吗?那么,明天的手写汉字会不会像今天的墨锭呢?手写汉字在十几年或几十年后也将变得不再。那时没有了手写的个性汉字,人们看到的是整齐划一的印刷字体,这些字体比明清台阁体和馆阁体还要可怕。那时中国书法将因为失去它的基础而逐渐消失,那时的书法彻底成了遗产和绝学,中国不再有鲜活的书法,世界失去了一种艺术形式。
由一盒胡开文集锦墨想到这么多,有点乱。希望这些想像都不成为现实、都是危言耸听。
2010年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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