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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学文化 |
分类: 子川诗抄 |
二十二首短歌与月令小调(组诗)
咬人的狗
不止一次想起年龄。
当我看到花开,看到叶落,
想起往事或不想往事,
写诗或不写诗,
年龄像摁在水里的葫芦,
不经意就浮上来。
想起年龄,有时会去阳台躺椅上
躺躺,那时觉得阳光
特别珍贵。
有时还会想起少年路上
遇见的女孩,
她被狂吠的恶犬吓退。
咬人的狗不叫。
年龄就是这么一条狗!
雾
把这冬天的晨
撕成碎片,
一忽儿工夫,又完全遮蔽。
从一个缝隙挤进去
找不到缝隙出来。
就这样把自己给丢了。
轻浮世界,伸手不见五指,
让人够不到深浅。
能感觉到你
正努力穿越雾障,走过来。
大方向正确,
行走路线却错误百出。
我知道你是对的。
我还知道,雾或许也是对的。
在梦中
在梦中出卖自己。
含混的呓语,
听清楚或听不清楚都一样。
布景上堤坝突然倒塌。
大水漫出,
死亡的岛屿,
没有船能载我离开。
秘密已说穿。
在梦中,我想说的可能是爱情,
爱情重如泰山,
或许是理想,从唐古拉山发源,
纵横数千里流向大海。
有一点是确定的:
需要经过多少不顺心,才有后来的一切。
别走太快
浮在水面上一根枯树枝,
转眼间漂下去很远。
一根枯树枝
告诉我,水的脚步很大。
河风曾经五个字七个字地吹,
水边柳押七阳或五微韵,
千余年没有变过。
晚近时期,还有一根长辫子,
在瓜皮帽下晃悠。
别走太快!我想说的
是今天一些文字,
它们不再有队列,不讲秩序,
一哄而起又绝尘而去。
把我想说的话甩下去老远。
五月
没有大红大紫的花。
五月走过窗户,
随身携带白云和蓝天,
草色渐深,像越描越浓的黛眉。
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愈行愈远。我想起了初恋。
光脚丫站在青石上,
水漫过脚面,一小片清凉,
抚摸滚烫的肌肤。
雨季不再来。
空气仍有点儿潮湿。
油菜结荚,蔷薇探出竹篱笆。
在五月走过田野,
能碰上当年走失的好心情。
有一种气息
走在古城河边,
顺着大烟囱爬高的烟尘看天空,
蓝天是一块破丹士林布。
上个世纪的遗物!
丹士林布
如今已没有几个人知道。
蓝天该换个名字了。
不远的前方,飞机徐徐升空,
机身震动,耳内膜发紧。
太阳的利剑,
刺穿左面舷窗,再刺穿右边舷窗,
最后被一团黑纱死死缠住。
黑暗中,有一种气息
离我越来越近。
背对时间
很想背对时间
站着,像小河边那棵老柳树,
静听身后流水。
在一块糙石上日夜打磨,
生命仿佛一件利器,
一天天变薄。
时间流过,留下泥泞的河床。
老屋的墙缝,
长出许多无名小草,
油菜开花,铺了一地寂寞。
这故园的梦。
梦中有诗,从诗里伸出手,
彼此牵着,
到永远,永不生厌。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要停下?
没有为什么,也由不得自己。
手在一盆火面前;
深不可测的水边,脚在发愣;
刺刀尖滴落的鲜血,
抓住人的眼球。
如果这些都是考题,
不及格、被淘汰的人会很多。
而用没有路的高坡,没有桥的河流,
还有风雨雷电,
作为选择题或多项选择题,
考出的成绩会好一些。
死亡从不出题目,也不要求回答,
它一出手就没了考试对象。
倒叙
不该在昨天离开你。
再往前,是不该走近你,
压根就不该认识你。
依旧危险丛生。
危险始于你父母的相识、相恋,
那是根源。
风雨吹打窗外毛白杨,
那节奏,怎么听都不像在溃退。
如果这世界已有你,
你走过来,有一棵树,树下有一株草,
草旁有一颗小石子。
我绊了你一下,马上被你踢出去。
在老远老远的地方
可以听见小石子掉下的声音。
秋风吹过
秋风吹过,皮肤水分减少,
开始有点干燥。
脑门撞上语言的界限,
出现淤肿。写出一本好书的
愿望终于落空。
国王总想拓阔疆域,
耕耘者通过开荒扩大耕种,
他们的想法来自什么?竟如此相似。
能改进我这本书的时间,
已经过去。
从一个方向走过来,
而从另一个方向,到同一地点,
就迷路了。
秋风站在树梢上,并不是路标。
和解
一定有一枚棋子不能被移动。
终局才发现,
黑黑白白的棋子,
被太阳和月亮收拾起来。
一枚没有颜色的棋子,
收不进时间这盒子。
甚至也不属于胜负的哪一方。
与山水对弈,
山骗过我们没有?
水一定也不会骗我们。
只有时间不止一次欺骗人。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有点像佛祖的拈花说法。
和解吧,一切与胜负有关的内容!
玉泉路到了
一月过去了,
不知道二月会不会也这样。
北风在屋后墙上
撞了一下,
掉转头,钻进一条巷子。
时间绕过我。
村东头那条小河汊,
绕过门前土坝,
流向朝西的那个桥洞。
这个春天我将写完一生。
一生有多少页码?
你问我,我去问谁。
“苏宁电器提醒你:玉泉路到了
请下车!”
猫语
在猫躺着的地方躺下,
晒猫晒过的太阳。
这个冬日,我顶替我的猫,
眯起阳光下的眼睛。
那个寒冷的晨不为人知,
呼吸进去的空气,冷得噎人,
这地方有两个“人”,
前一个用实,后一个虚词,
与猫没有丝毫关系。
写出漫天大雪,注定是一段回忆。
去年今日,小猫躺在这里
想什么心思呢?
我不懂猫语,她不通人话。
我们都没有第二语言。
女人
女人的光辉
比女人前面的限定词更重要,
比如老婆和情人。
女人是色彩丰富的布匹。
老婆是从上面剪下的一小块,
情人是剪下的另一小块,
被缝制成不太合体的紧身衣。
距离像染色素,
将车窗后的人染上唯美色彩。
老婆是最先下车的女人。
情人是稍后下车的女人。
站台是焊点,
把老婆、情人与女人焊接起来。
而被火车带走的光辉,令人神魂颠倒。
我活在今天
不记得那战争于何时爆发?
仿佛一夜醒来,
物欲便占领整个世界!
我慌不择路,挟着诗稿,
穿过欲望的快车道,
像一只被叫花子追赶的狗。
落叶在身后
铺成一条长长甬道。
落叶是收获之一,对于我
与开花结果同等重要。
昨天是座椅后面的一堆灰尘。
记忆有点像吸尘器,
把昨天装进去。
我其实有点儿自豪,我活在今天!
油菜花开
第一次看油菜开花
我十五岁,在庄稼地,
油菜花再开四十回,我就五十五岁。
记得五十五岁是鲁迅的忌年。
油菜花像一艘渡船,
一程一程地把我摆渡过去。
那一年,我扔了农民这件破衣衫,
油菜第十回开花,
开出一地遗憾。
许多时候正是这样:
盼望早点跨出的门坎,柴门虚掩,
生活味儿有点苦,潮湿,却让人丢不下!
油菜花开。我躺在乡间草垛上,
看五月的天空。
就在今夜
就在今夜,将找到一种语言。
我歪在书房的小床上,
姿势无任何改变。
生命在改变中,
且一分一秒地接近永恒。
我是我的一件残本。
黑暗中闭上眼睛,再眨动它
会听到水声,
水浸没了脑回纹沟。
陷进沼泽,不能自拔,
是一堆来不及长成的思想。
我不知道出路何在?
语言机器空转。就在今夜,
我回到粗糙的地面。
一切终成过去
没有人因为死的存在,
去怀疑生。
同样,我们也不能去怀疑
曾经发生的一切。
一切终成过去。
凌晨三时,是一个制高点,
白天看不见的景物,
尽收眼底。
老蛙在河沟里聒噪,心在敲鼓。
种子依旧发芽,
依旧有梦抵达酣睡,
情节不同,角色不同,
上演的剧目没有什么不同。
“知了”终于还是没能爬上树干。
接下来
接下来该做什么。
把茶沏好,窗帘拉开,
让阳光照进来。
这是一组习惯动作。
天空的自选动作是酝酿一场雨。
突然阴下来的窗外,
仍然是窗外。
没有阳光的日子。
雨没有来,空气潮湿且沉闷。
没有阳光的日子
并不意味着太阳不存在。
完美止于行动。
“如果电梯不能关闭,
请同时摁开、关两键,谢谢合作!”
请重新登陆
推开一扇门,
走进的是另一个房间。
闯入今天的文字,
方向感不好,或许是过于灵活。
把颜料涂到画布上,
使它们像一幅画。
用的是加法。
酒多了,也会用减法,
有人钻进桌肚,有人躺到沙发上。
我留了下来。
血流得太慢是一种病。
血流得太快也是一种病。
电脑突然黑屏。然后出现提示窗:
网络断线,请重新登陆!
雁荡山不是终点
一群写诗的人走进雁荡山。
火山的熔岩,
冷却亿万年之后,
依旧保持喷发的姿势。
枯水季节,山的嗓门小了许多。
巨石在山涧垒出宁静,
一声不吭的山路,穿过树阴。
有一种幽深,召唤我们继续向前。
雁荡山不是终点。
雁荡山让我想起一个人。
她不止一次跟别人推介雁荡山,
她一定不会特意记住我,
说起雁荡山时,
她眼梢上扬,表情略有点夸张。
结果
有一枚果子将结在那里,
这让人烦心。
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结果。
不知道那些花与树,
期待结果
是否也一样焦灼。
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在棋局中追逐胜负,
或者干脆躺下,
期待一个无梦之眠。
这世界有如多变的女人,
纷繁花事后,结出不同果子。
面对垃圾筒我喝下最后一杯酒。
答案揭晓了,却是假的。
月令小调
一月里失眠
与二月有什么不同
你已经不再到梦里来
我何苦还去做梦。
三月芍药开出最后几瓣春天
让人想起它另一个名字
——将离草。
四月栀子开花,鲜有阳光
梅雨落进夏的边界
梅子是梳着长辫的邻村姑娘。
蓝天在五月蓝得遥远
风筝飞得再高
根在下面,被一个女孩攥住。
河风轻烟飘渺
红蜻蜓上下穿行
菱叶儿、浮萍叶儿、睡莲叶儿
用不同语种的字母
拼写六月的心情。
七月流火让人想起七月诗派
印象里,诗人没有那么高的温度。
运河水流过清凉的记忆
米黄的桂子捎来八月
桂枝编织的冠冕
戴在贵人头上。
从九月启程,离开郢都
沿菊花行走路线
绕不过去是一些横行的动物。
姜老醋浓的十月,掰下那对螯钳
折断几根毛爪
终于又能大道通衢
我已腿脚不灵,不再登高。
十一月是你的生日
插上蛋糕,快乐被一口气吹灭。
吹蜡烛姿势来不及改变
就又到了十二月。
进入十二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整体刊出于《钟山》2011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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