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难的日子还在继续，光指望在生产队里挣点工分，再怎么干，能吃饱肚子都难。北京方面算是把象征性拍卖我们家财产的二千多元钱，让大队陆续发放给我们，经大队会计的算盘一扒拉，一半就没了。什么要扣除安家费，扣除两次差人送我们回北京的盘缠钱，扣除第一年的粮食及柴草费，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费用，说也说不清，就是给扣了，被人扒了一层皮，也没地方讲理去，余下的钱算是把房子盖起来了。

为了能吃上干饭，能填饱肚子，农闲的时候我去给铁匠师傅当挑炭伙计，弟弟则弄副挑子，到集镇上去给人家修皮鞋。父亲是把主要精力用于申诉、平反问题上，还要往返于北京、黄陂之间。母亲就想方设法维持着家里的生活，粮食不够吃，就将麸子和糠再过变罗，筛下细点的粉子和野菜揉在一起做菜团子，就是为了让我和弟弟能填饱肚子，不能再一日三顿喝清稀饭还叫不饱。这哪是人吃的东西，真是难以下咽啊。

清苦的日子就这样过着。往往晚上躺在床上，整夜不得入睡，一双眼睛仅仅盯着漏天的瓦缝，看着那狭小的空间苦想：我们家何时才能跳出这苦海。静静的夜空似乎懂得我的心思，无数的星星眨着眼睛，聆听着我的心声，伴陪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

公社要组建一个文艺宣传队，县里有京剧样板戏的演出任务，公社就派干部来请母亲去当老师，给他们排练现代戏，这是政治任务，也是要尽义务的。母亲是北京京剧团下来的，从小演戏，有扎实的基本功，解放前演老生，解放后加入中国京剧院改演老旦，北京组建京剧团，又到了北京京剧院，给一个业余的文艺宣传队当老师，这不是小菜一碟吗。

母亲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不管是谁和母亲打交道，都会在第一时间里就感受到这一点。她那和蔼可亲的笑容，漂亮的仪表和外带的一股高贵的气质，让那些年轻人倾倒，没几天工夫，几个姑娘就非要认她为妈不可。要知道，她们都是吃商品粮，在公社各单位拿工资上班，让农村人都很羡慕的一群人啊。

这可好，母亲一回家，就带回来了好几个女儿，他们就要来看看我们这个家，看看我父亲和我们两兄弟。她们知道我们家的遭遇，她们也知道我们家所受的磨难，她们更知道我们家穷的就差揭不开锅了，可她们还是偏偏要做我母亲的干女儿。

母亲的干女儿中，最引人注目的要属叫桂香的一个姑娘了，她长的很漂亮，匀称的身材，细嫩透白的皮肤，高高的胸脯，是个很标致的姑娘。她是随她的母亲从汉阳下放到王家河镇上的，是公社农机厂的一名车工，在王家河镇上也是很亮丽的一个姑娘了，不知有多少小伙子想追她为朋友。她有很深的文艺细胞，嗓子也不错，母亲选她在红灯记里出演李铁梅角色。

一来一往，桂香已和我们家很熟了，她比我大几天，我们之间就以姐弟相称。那几个姐妹要是没工夫回来，桂香姐休息放假就一个人来，总还要买些挂面等食品带回来，十几里的山路，也要人背，父母很喜欢她，也很心痛她。

桂香姐对我很好，只要她回来，总要帮我干些什么，没事就和我到村西头的稻场上去散步，我们有共同语言，我们彼此都有好感。我们在一块，不知引来多少人的胡思乱想，桂香姐不在乎这些，把我当成弟弟那样关爱我，她知道我吃了不少苦。我们是同龄人，我们又都是城里长大，她虽说也下放，家里没有政治问题，不但吃商品粮，还在当工人，而我却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水深火热中受煎熬，她下不得我，她要帮这个弟弟。

有桂香姐在镇上，只要再到公社去赶早集，我总要赶到农机厂上班前去看看她，家中也没有什么可带给她的，父母就将刚满月的鸽子顿成清汤，带给她补身子。每次去找她，就像她知道我要来似的，早早的就在厂外的大门口等我，陪我到饭馆里去吃早饭。城里人吃早点，农村人吃早饭，也是的，不吃饱，这一百多斤的担子又怎么挑回这十里开外的家那。桂香姐理解我，也不会笑话我，她给我买好多，吃不了还要拿着走，让我在路上吃。

我曾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为了整个家庭，权衡轻重，与我的那个妈妈离婚了，我们从此也失去了联系，虽说之后我再也享受不到姐姐的温暖，可必定父亲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不然，那个妈妈和她的儿女，也是我的哥哥、姐姐、弟弟们在文革中也会和我们一块遭殃了。

我想有个姐姐关心我，我想得到姐姐的温暖，多少年过去了，没想到回到贫穷的老家，一个小郭姐还不够，又来个桂香姐，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一时看不到尽头的我，让我重新燃烧起了希望之火。我不再感到孤独，我不再感到寂寞，有姐姐的感觉真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