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古人如何评价“诗圣”杜甫

 

【杜诗之喻】

 

窃尝谓子美之妙，释氏所谓“学至于无学”者耳。今观其诗，如元气淋漓，随物赋形；如三江五湖合而为海，浩浩瀚瀚，无有涯涘；如祥光庆雲千变万化，不可名状。固学者之新以动心而骇目。及读之熟，求之深，含咀之久，则九经百氏古人之精华所以膏润其笔端者，犹可仿佛其馀韵也。（元好问《杜诗学引》）

 

李、杜数公，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下视郊、岛辈，直虫吟草间耳。（严羽《沧浪诗话》）

 

 【学杜须知】

 

以天分胜者近李，以学力胜者近杜，学者各自审焉可也。（陶开虞《说杜》）

 

学诗当以子美为师，有规矩故可学。（陈师道《后山诗话》）  

 

不破万卷书，不行万里程，读不得杜诗。（薛雪《一瓢诗话》）

 

读少陵诗，如见其忧国伤时。（沈德潜《说诗晬语》）

 

读杜诗者，千秋而下，当世之人情物状，恍然如见。唯其察之至微，故言之逼真。真，故古今不能易也。（钱澄之《〈张穆之杂论〉跋》）

 

杜诗:“不及前人更勿疑，递相祖述竟先谁？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此杜示人以学诗之法。前二句，戒人之愈趋愈下。后二句，勉后人之学乎其上也。盖谓后人不及前人者，以递相祖述，日趋日下也。必也区别裁正浮伪之体，而上亲《风雅》，则诸公之上，转益多师，而汝师在是矣。（刘辰翁《语罗履泰》）

 

老杜诗云:“诗清立意新”，最是作诗用力处，盖不可循习陈言，只规摹旧作也。学古人文字，须得其短处。如杜子美诗，颇有近质野处。如《封主簿亲事不合》诗之类是也。（吕本中《童蒙诗训》）

 

观杜者不唯见其律，而有见其《骚》者焉；不唯见其《骚》，而有见其《雅》者焉；不唯见其《骚》与《雅》也，而有见其史者焉。此杜诗之全也。（杨维桢《〈李仲虞诗〉序》）

 

子美诗奄有古今。学者能识《国风》、《骚》人之旨，然后知子美用意处；识汉、魏诗，然后知子美遣词处。（张戒《岁寒堂诗话》）

 

凡读杜诗，先即其议论，想其襟袍，固高出唐一代诗人。再观其法度，或谨严，或奔放，顺各篇之体势，非有意为之也。而炼字句于法之中，与诸家异同，亦宜参看，方识杜之大，又未尝不细也。（乔亿《剑溪说诗》）

 

邵子湘曰:学杜须从大处著眼，方不落一知半解。（高步瀛《唐宋诗举要》）

 

学于杜者，须知其言高旨远，一也；奇警而出之自然，流吐不费力，二也；随意喷薄，不装点做势安排，三也；沉著往来，不拘一定而自然中律，四也。学杜、韩必以《经》、《骚》、汉、魏、阮、陶、谢、鲍为之源。取境古，用笔锐，造语朴，使气奇，选字坚，神兀骨重，思沉意厚，此亦诗家极至之诣也。欲学杜、韩，须先知义法粗胚，今列其统例于左:如创意(去浮浅俗陋。）；造言( 忌平显习熟。）；选字( 与造言同，同去陈熟。）；章法( 有奇有正，无一定之形。）；起法(有破空横空而来，有快刃劈下，有巨笔重压, 有勇猛涌现，有往复跌宕，有峥嵘飞动。）；转接(多用横、逆、离三法，断无顺接、正接。）；气脉（草蛇灰线，多即用之以为章法者。）；笔力截止（恐冗絮，不尽也。）；不经意助语闲字（必坚、老、生、稳。）；倒截逆挽不测；预吞（此最是精神旺处，与一直下者不同，《孟子》、《庄子》多此法。）；离合（专言行文。）；伸缩（专言叙事。）；事外曲致（专言写情景。）；意象大小远近，皆令逼真（情真景真，能感人动人。）；顿挫（往往用之未转折前。）；交代（题面、题之情事，归宿意旨。）；参差（专用之行文局，陈叙情事。）。而其秘妙，尤在于声响不肯驰骤，故用顿挫以回旋之；不肯全使气势，故用截止，以笔力斩截之；不肯平顺说尽，故用离合、横截、逆提、倒补、插、遥接，至于意境高古雄深，则存乎其人之学问、道义、胸襟，所谓本领。不徒向文字上求也。（方东树《昭昧詹言》）

 

清者，超凡绝俗之谓，非专于枯寂闲淡之谓也。婉者，深厚隽永之谓，非一于软媚纤靡之谓也。子建、太白，人知其华藻，而不知其神骨之清。…… 杜陵，人知其老苍，而不知其意致之婉；软媚纤靡，则六代、晚唐矣。近体，盛唐至矣，充实辉光，种种备美，所少者曰大、曰化耳，故能事必老杜而后极。杜公诸作，真所谓正中有变，大而能化者。今其体调之正，规模之大，人所共知。唯变化二端，勘核未彻，故自宋以来，学杜者什九失之。不知变主格、化主境；格易见，境难窥，变则标奇越险，不主故常；化则神动天随，从心所欲。（胡应麟《诗薮》）

 

今人解杜诗，但寻出处，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陆游《老学庵笔记》）

 

注杜诗者，谓杜语必有出处，然添却故事，减却诗好处。（施闰章《矱斋诗话》）

 

读杜诗者，即不可不稍知其岁月，然亦何至每首必定以所作之年，强为穿凿，而终失于不可通乎？（胡震亨《唐音癸签》）

 

老杜诗不可以色相声音求。老杜诗所以妙者，全在阖辟顿挫耳，平易之中有艰苦。若但学其平易，而不从艰苦求之，则轻率下笔，不过如元、白之宽耳。（方回《瀛奎律髓》）

 

学老杜诗有八字诀，曰:学其开合顿挫，沉郁动荡。开合顿挫之奇，妙在用笔；沉郁动荡之奇，妙在气味。求用笔，须悟会于字句之先；求气味，须体验于字句之外。执杜以求杜，执诗以求诗，终莫能得其神髓。唯融杜法于心，浃以神明，契诸方寸，不泥其迹，不肖其形，其不必执杜法杜而无往不与杜合，不屑就诗求诗，自然妙与诗印，则即心即杜，我与古人俱化矣。（朱庭珍《筱园诗话》）

 

看杜诗，自有正法眼藏，毋为旁门邪论所惑。今于杜集中取其铺叙正、波澜阔、用意深、琢句雅、使事当，下字切五、七言律十五首，学者不可草草看过。（揭傒斯《诗宗正法眼藏》）

 

子美之诗凡千四百三十馀篇，其忠义气节、羁旅艰难、悲愤无聊，一见于诗。句法理致，老而益精。平时读之，未见其工，逮亲更兵火丧乱之后，诵其诗，如出乎其时，犁然有当于人心，然后知其语之妙也。（李纲《〈重校正杜子美集〉叙》）

 

子美妙处乃在无意于文，夫无意而意已至，非广之以《国风》、《雅》、《颂》，深之以《离骚》、《九歌》，安能咀嚼其意味，闯然入其门耶？ (《黄庭坚文集》）

 

公之诗，支而为六家:孟郊得其气焰，张籍得其简丽，姚合得其清雅，贾岛得其奇僻，杜牧、薛能得其豪键，陆龟蒙得其赡博，皆出公之奇偏尔，尚轩轩然自号一家，赫世煊俗。后人师拟之不暇，矧合之乎？《风》、《骚》而下，唐而上，一人而已。是知唐之言诗，公之馀波及尔。（孙仅《读〈杜工部诗集〉序》）

 

宋、明以来，诗人学杜子美者多矣。予谓退之得杜神，子瞻得杜气，鲁直得杜意，献吉得杜体，郑继之得杜骨。（王士祯《池北偶谈》）

 

少陵七律，无才不有，无法不备。义山学之，得其浓厚；东坡学之，得其流转；山谷学之，得其奥峭；遗山学之，得其苍郁；明七子学之，佳者得其高亮雄奇，劣者得其空廓。（施补华《絸佣说诗》）

 

今之学杜者，不惊人泣鬼，而木僵肤立；学李者，不含霞吸月，而空疏无当，是安得为李、杜？（王稚登《合刻〈李杜诗集〉序》）

 

今之学子美者，处富有而言穷愁，遇承平而言干戈，不老曰老，无病曰病，此摹拟太甚，非性情之真也。当选其诸集中之最佳者，录成一帙，熟读之以夺神气，歌咏之以求声调，玩味之以裒精华。得此三要，则造乎浑沦，不必塑谪仙而画少陵也。诗无神气，犹绘日月而无光彩。学李、杜者，勿执于字句之间，当率意熟读，久而得之，此提魂摄魄之法也。（谢榛《诗家直说》）

 

他人学少陵者，形状庞然，自谓厚矣。及细测之，其神浮，其气嚣，其味短。画孟贲之目，大而无威；塑项籍之貌，猛而无气，安在其能厚哉! （贺贻孙《诗筏》）

 

老杜诗，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类如此。皆拙固无取，使其皆工，则峭急而无古气，如李贺之流是也。然后世学者，当先学其工者，精神气骨皆在于此。（范温《潜溪诗眼》）

 

陈无已先生语余曰:“今人爱杜甫诗，一句之内，至窃取数字以仿象之，非善学者。学诗之要，在乎立格、命意、用字而已。”余曰: “如何等是？”曰:“《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诗，叙述功德，反复外意，事核而理长；《阆中歌》，辞致峭丽，语脉新奇，句清而体好，兹非立格之妙乎？《江汉》诗，言乾坤之大，腐儒无所寄其身；《缚鸡行》，言鸡虫得失，不如两忘而寓于道，兹非命意之深乎？《赠蔡希鲁》诗云‘身轻一鸟过’，力在一‘过’字；《徐步》诗云‘蕊粉上蜂鬚’，功在一‘上’字，兹非用字之精乎？学者体其格，高其意，炼其字，则自然有合矣，何必规规然仿象之乎！”（张表臣《珊瑚钩诗话》）

 

学杜而竟如杜，学韩而竟如韩:人何不观真杜、真韩之诗，而肯观伪韩、伪杜之诗乎？（袁枚《随园诗话》）

 

杜沉雄厚壮，学者不察、失于粗硬。（范梈《木天禁语》）

    杜诗高、大、深俱不可及。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高；涵茹到人所不能涵茹，为大；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清 刘熙载《诗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