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军挂掉哥哥的电话后，对自己出奇的冷静感到失望。他的爸爸死了，他本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可是他连应有的伤心都没有。或者他确实伤心了，但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揪心的痛。他想到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还有身边朋友失去亲人时的情形，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想到作为死者的亲属，那种悲伤、痛心、甚至撕心裂肺地痛哭，可是他却没有。他为此对自己感到很不满意。他的哥哥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个消息后，张晓军毫无防备地哦了一声，然后答应哥哥尽快回家。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望着他，看来通过刚才电话里简短的谈话，同事们都知道了他爸爸的死。同事们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好像在等张晓军做出点什么他们才肯说话似的。而这个举动无疑是张晓军对死去的爸爸的正常反应，而不是现在这样无动于衷。张晓军的脸刷得一下红了，他能感觉得到，他的脸真的热乎起来。他甚至朝正在期盼的同事们害羞地笑了一下，像做错了坏事的孩子一样，还很紧张。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他早已知道爸爸要死了。他爸爸得了癌症，熬了半年多了。张晓军知道他的爸爸随时会死去，只是不能确定具体是哪一天。张晓军来北京好不容易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不可能为了快要死也有可能一时半会不会死的爸爸回家一直看着他，那感觉就好像等着他爸爸死一样，他也不喜欢那种感觉。虽然张晓军有心里准备，可是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冷静。他觉得自己是很爱他的爸爸的，他不应该对爸爸的死去如此无动于衷？

他装作很不高兴地样子，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他确实也谈不上高兴，他怎么可能会高兴呢？但也不至于非要面无表情，所以他觉得自己是在假装不高兴。他敲了一下老板的门，可能是声音太小了，老板在里面没出声。他没再敲第二下，而是直接推门进去了，这不是他以往的风格。但是他觉得这样做很正确，心里很爽。他觉得不敲门就进去说明他是有情绪的，而且是对他爸爸死这件事应该有的情绪，也算是对背后的同事们的一个很好的交待。

老板见张晓军直接冲进门很愕然，很生气地问他有什么事。张晓军说，我要请几天假。张晓军故意没说出理由，他以前向老板请过假，都没有被批准过，他恨他的老板。如他所愿，当老板问他为什么请假，张晓军说，我的爸爸死了！他说这话的口气有点傲气，对自己充满信心，就好像自己中了五百万那样，这回你不批准也得批准，老子不再把你放在眼里！

张晓军去火车站买票的路上，他望着来回的行人，没有一个认识的。他突然清楚地认识到这是在异乡，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来这个城市。他想起小时候，每次爸爸进城卖东西他都会哭喊着跟着爸爸一起去，后来都没去成，但是答应回来给他买两粒牛奶糖。他还想起爸爸有一回给他买了一只风筝，他这么想着想着，突然泪流不止。

2009/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