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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所有的一切,终于都尘埃落定。
宋凌熙的案子告破,凶手冯小雪被捉拿归案,顾明煦跳楼自杀未遂,被疑有精神问题,消息传开,如巨石激起千层浪,校园上下举众哗然。
冯小雪锒铛入狱,顾明煦办理了长期休学,这两个处于风口浪尖的话题人物就这样消失在校园里,变成每个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有裴礼央知道,虽然一直以来都被蒙在鼓里,但真正站在风暴中心的人,是她自己才对。
而她却几乎没有被任何人过分地打扰。
这是命运在冥冥之中留给她的善意吗?
日复一日,岁月更迭。
距离那场震惊校园的轩然大波已经一年有余。
每个人都沿着自己的人生轨迹笔直前行着,而冯小雪和顾明煦就这样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就连流言蜚语都寻不到踪迹。
“喂,发什么呆,你今天不是打算出门吗?”
梁笙的声音将裴礼央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女生这才恍然大悟地站起身来,开始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
冯小雪与宋凌熙都已经不在了,而这个寝室也没有别人愿意搬进来,只剩下裴礼央与梁笙。
梁笙减少了去图书馆的频率。
裴礼央知道她在担心自己,曾经委婉地表示让她没必要放弃自己曾经习惯的作息,而梁笙只是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说:“反正现在寝室安静得很,去图书馆反而浪费路上的时间。”
“……是吗?”裴礼央只好笑了笑,心里却温暖一片。
女生在玄关换好了鞋,转头看着伏案苦读的梁笙,扬声问道:“需要我帮你带晚饭回来吗?”
梁笙从厚厚的真题集里抬起头来,瞄了她一眼:“你不是要去约会吗?确定晚上回得来?”
“……才、才不是约会啊!”裴礼央微微红了脸,“我肯定会在晚饭时间回来的。”
“算了吧。”梁笙哼了一声,“我会叫外卖的。”
“好吧。”女生的表情悻悻的,“那我走了哦。”
“嗯。”
寝室的门在身后关上,裴礼央的脚步逐渐变得轻快。
初夏的天空湛蓝一片,抬眸望去是满眼的云淡风轻,地下铁人潮拥挤,女生频频低头看表,估摸着可能要迟到,便摸出手机编辑起短信。
对方很快便有了回应。
二十分钟的路程,女生握着手机啪啪打字,抑制不住唇角弯曲上扬,聊得入神以至于险些错过了下车的时机。
“你是不是又坐过站了?”
——对方发来了这样的短信。
“才没有呢!”
急匆匆地挤出人群的女生好不容易在站台上站稳脚步,拍了拍胸脯默念一句“safe”,然后理直气壮地将这四个字带着惊叹号回了过去。
“嗯,我在等你。”
明明只是文字,却仿佛能够想象他的语气和表情,掩埋于胸腔深处的感情被迅速催化膨胀起来,连带着脚步也变得飞快。
走出地铁站,医院通体洁白的综合大楼矗立于眼前,女生轻车熟路地朝着熟悉的方向小跑而去,却在半途就被人拉住了胳膊,因为反作用力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哇……”
短促地惊呼一声,裴礼央头晕目眩地站稳了脚步,抬头一看才发现祁朗正笑望住自己,立刻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怎么跑出来了?医生说你可以出门了吗?昨天的检查怎么样?复发的可能性有多少?”
连珠炮一般的问句终于让祁朗忍俊不禁。
“拜托,不要触我霉头好吗。”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专程在这里等你,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啊。”
“那……”女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太过明显,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结果到底……怎么样?”
“没有排异反应,也没有复发迹象,重要脏器各项指标正常。”他言简意赅地说着,眼看着她的表情逐渐变得明朗,心底霎那间温柔一片。
这一年多来,他的身心均可谓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病魔卷土重来的绝望,曲折离奇的身世,谜一般的亲生父母与凭空出现的弟弟,以及像他一样一无所知但被卷入其中的裴礼央。
骨血相连的恩怨如一张网让他无所遁逃。
而彼时他看着眼前那个哭得声泪俱下的裴礼央,他这才明白,她是以怎样的觉悟站在自己面前,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对他叙述着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
只为了他那句——
“在我接受骨髓移植之前,请让我知道一切。”
他想,她一定能够明白,彼时的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被推进手术室的。
这一切太沉重了。
他直挺挺地躺在手术台上,耳畔传来镊子与手术刀具碰撞的冰冷声音。
麻药开始渐渐发挥效力,眼皮变得沉重,整个人却似乎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若是他就此长眠,说不定会轻松一些,然而,她的眼泪和笑颜却不依不饶地纠缠住他,乞求他留在这个世界。
他想。
如果这一次他能够再醒过来。
就与她一起,勇敢地面对一切吧。
……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
白皙的小手在他眼前晃动着,耳畔传来她略带不满的声音。
“嗯……你刚才说了什么?”他敛起了思绪,温柔地凝视着她。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件事,你……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拿到了医生的外出许可。”祁朗点了点头,“只要不太过劳累,注意休息和饮食营养均衡,定期复查,即使不住院也没有问题了。”
“我的意思是……”女生抿了抿双唇,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闻言,祁朗的目光变得悠长。
“无论如何,她毕竟是我的亲生母亲,对不对?”
将女生眸底泛起的不安看在眼里,他不由得握住她微凉的手,给予她笃定的笑意:“走吧。”
任由他牵着,女生还未反应过来便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的脚步,和煦的微风将她的长发吹起,一双影子在身后拖曳,而前路被阳光照得明亮而清晰。
——只要与你携手前行。
我就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
市郊的疗养院。
B区十二楼1204号房门前。
这是裴礼央第二次来到这里。
她抬起头,悄悄去看身边人的表情,祁朗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回以淡定的笑容,而裴礼央仍然察觉了,他的手正在轻轻颤抖着。
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女生轻启双唇:“我会和你一起。”
祁朗点了点头,长长地舒一口气,怦乱作响的心跳稍稍平息,他不再犹豫,抬起手郑重地敲了敲门。
须臾,门的那一端传来响动,紧接着耳畔响起了一把嘶哑而虚弱的声音——
“是谁?”
这声线充满了紧张与警惕,可想而知她终日活在一种怎样的精神状态之中。
强抑住胸口泛起的痛意,祁朗轻轻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程聆雨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她佝偻着背脊坐在床上,枯瘦的双臂紧紧抓住被褥,阳光被米色的纱帘过滤得淡淡的,漉在她的额角,她空洞的双眼死死盯住这陌生的来者,似乎在分辨着对方是否挟着敌意。
祁朗僵直地站在那里。
周遭的氧气都变得稀薄,他努力想做一个完美的开场白,却喉头哽咽,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程阿姨。”紧紧地握住祁朗的手,裴礼央声音轻柔地开口,“我带了一个人来看您。”
“……裴……汐……”程聆雨似乎才发现裴礼央的存在,她失焦的双眸泛着惊惶,眼看呼吸又急促起来。
“我是礼央,我是明煦哥的……”女生顿了一下,掩去心底突然泛起的酸涩,慎重地说道,“……朋友。”
“明煦的……朋友……”程聆雨的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之色,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程阿姨,您看,您认识我身边这个人吗?”裴礼央退后一步,将祁朗让到了身前。
程聆雨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祁朗身上。
她的视线描摹着他的轮廓,一遍又一遍,眼神逐渐从防备变得疑惑,再从疑惑变得不可置信。
“时……”程聆雨苍白的双唇颤抖着碰出这个字眼,浑浊的泪水从眼眶中汩汩涌出,“你是时渊吗?”
祁朗缓缓地来到她的身前,在床畔轻轻坐了下来。
裴礼央安静地离开了病房。
“我是疯了……还是已经死了……?”程聆雨颤抖的手指抚摸着祁朗的面庞,“不,你不是他,你只是长得像他,对不对?”
祁朗握住了程聆雨冰凉的手,开口才发现自己早已哽咽——
“我是……时以勋。”
这个名字令程聆雨的双眼骤然瞠大,她屏息几秒,而后忽地抽回了手,单薄的背脊抖得无法自己。
“我是时以勋。”热泪漫过祁朗的脸庞,他认真而笃定地重复一遍。
明明自小分离,谈不上感情深厚,这份自骨血而来的感慨,却怎么也无法让他淡然地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曾为他肝肠寸断,深陷背叛与拯救的夹缝中痛不欲生,甚至背负着罪孽的十字架踉跄前行,直至今日都不曾放过自己。
而如今。
她生命里唯一的阳光,终于艰难地凿开了缝隙,照彻了冰冷而幽暗的深渊。
程聆雨哭泣得像个孩子。
这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哭得如此酣畅淋漓。
◇◇◇
裴礼央独自坐在疗养院一楼大厅的长椅上。
记得来时还阳光灿烂,眼下已经是落日时分。
她低头看了看手表,恰好六点过半,那一刻手机的提示音滴滴响起,然后弹出一条备忘消息。
女生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这时走廊的那一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偱声望去,只见祁朗正披着夕阳的蜜柑色光线,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裴礼央站起身迎上前去,仰首便看见他泛红的眼圈,而男生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说些什么,她张开双臂便将他抱住了。
“……礼央?”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讶异的声音里还泛着鼻音。
她没有说话,只是红着脸将面庞埋在他的怀里,更加用力地收紧了双臂。
明白了她在用笨拙的方式安慰自己,祁朗的眼底逐渐浮上一抹比夕阳更温柔的笑意,他终于回抱住怀中娇小的身躯,将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的发顶。
两人安静相拥着。
不知过了多久,裴礼央终于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
“这次……可以换你陪我吗?”她抿着双唇看他,双眸里埋藏着不安。
祁朗回以征询的眼神。
“明煦哥和……顾……叔叔,坐今晚的飞机……去美国。”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的生涩。
在当年的事件过后,裴礼央与两人几乎没有了往来。
顾延辞掉了医院的工作,与休学的顾明煦生活在一起,起初,他千方百计地想要对裴礼央进行生活上的金钱支援,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后者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而顾明煦则完全切断了与裴礼央的联系。
一切再也回不到过去。
上个星期,裴礼央收到了顾延的短信,他已经决定带顾明煦到美国生活,在那里,顾明煦或许会渐渐忘掉痛苦的过往,展开新的生活。
而他,也能够好好地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想去送行吗?”祁朗垂眸看她,将她的一缕乱发顺至耳后。
女生回应着他的注视,而后终于,点了点头。
“走吧。”他露出和煦的笑容,“我也想要向他道谢呢。”
◇◇◇
机场。
人来人往的国际出发厅。
顾延将登机牌收进西装的口袋里,低头看了看表,而后又四处张望着。
顾明煦站在他的身旁,一手扶着行李箱,即使仍然面无表情,却不似过去那般死气沉沉,那眼神仿佛总是在沉思一般,令人不忍贸然打扰。
“果然……不会来吗……”顾延低声叹了口气。
这自言自语落进了顾明煦的耳中,男生的眼神泛起一丝波澜,然后很快便归于平静。
“明煦,我们入……”顾延将手机收进衣袋里,才刚开口便感觉到手机传来震感,他连忙将它重新摸了出来,低头只见“礼央”两个字跳跃在液晶屏幕上。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摁下了接听键,声音殷切地唤着对方的名字:“礼央?你来了吗?”
都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它的确成功地令顾明煦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来回地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再眨眨眼,只见女生一路小跑着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那一刻他仿佛看见在过往那些心无芥蒂的岁月里,年幼的她笑着跑向他,然后一头扑入自己怀里,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她清甜的气息。
而现在。
隔着一米的距离。
顾明煦看着女生在自己眼前站定,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牵动嘴角,却仍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露出微笑。
“顾……叔叔,我来送送你和明煦哥。”女生也露出笑容,“祝你们一路平安。”
“礼央……”顾延上前一步,语气里充满了感慨与无措,他的视线落在裴礼央身后,祁朗安静地站在那里,“还有……以勋……”
“顾叔叔,您好。”祁朗表情淡静,语气也平稳如常。
纵然知道是眼前这个人令自己的人生走向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轨道,但这一刻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怨气与恨意。
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他不该被这些过往束缚住脚步拖沓地行走。
千言万语哽在顾延心头却无从说起,他强抑着胸口翻涌的情绪,对礼央伸出手来。
“保重。”最终凝结为这两个字。
“保重……”
女生握住了顾延递来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宽厚,完全符合想象中“父亲”的手,几乎让人鼻端泛起酸意。
而顾延和裴礼央都明白,即使过去都已经过去,现在的他与她还无法坦然地面对他们之间的关系。
或许一切仅止于此,才是最好的选择。
“顾明煦。”祁朗来到了男生面前,笑着伸出了手,“祝你们一路平安。”
顾明煦定定看着他。
这便是他血缘相连的哥哥。
他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缘由,也是自己曾经憎恨这个世界的原因,而他又因为自己而能够继续存在于这里,这复杂的关系,注定让他们无法成为寻常的兄弟。
顾明煦没有去握祁朗的手,他拖着行李箱径自朝着入关闸口的方向走去,在经过祁朗身畔时,轻轻地开口道——
“照顾好礼央。”
“嗯……连同你的份一起。”祁朗沉声答道,而后又郑重地补上一句,“谢谢你。”
裴礼央与祁朗并肩站在那里。
目送着顾延与顾明煦渐渐远去。
没有人回头。
就在两人的身影即将消失的那一刹,女生蓦地向前奔了几步,带着哭腔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国际出发厅——
“明煦哥!”裴礼央大声喊着,模糊的泪眼看不清他是否驻足回首,只一遍又一遍地向对方道别:“再见——!”
——
谢谢你曾经陪伴我。
谢谢你如此撕心裂肺地爱过我。
谢谢你留在这个世界。
谢谢你最终平静地离开我。
再见。
再见。
◇◇◇
一个月后。
祁朗办理了出院手续。
“即使出院了也不能掉以轻心。”并肩走出住院大楼,裴礼央拿着小本子对男生耳提面命,上面记满了各种注意事项,“每个月还需要定期回医院复查,还有平时多吃新鲜水果和蔬菜,早睡早起,不能熬夜……”
“每天听你讲一遍,我自己都要会背了。”祁朗走在她的身畔,试图把自己的背包从她的身上接过来。
“那我也要每天讲。”女生躲开他的手,冲他做了个鬼脸。
“你打算讲多久啊。”一边漫不经心地与她聊天,一边用左手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强行把背包卸下。
“讲一辈子,不行吗?”被剥夺了帮忙的权利,裴礼央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男生眼底浮起一丝笑意:“……你这是在跟我表白吗?”
“……”
她吓了一跳,登时便反省起自己刚才不经大脑说出的句子,参透“一辈子”的深意后,轰然便红了脸。
“我才没想那么多!”
“唔,那看来是我想多了吗?”祁朗做作地用手捂住了心口,“真是令人伤心啊。”
“一辈子什么的……”女生偏过脸去小声地嘟囔,“你……你有本事活那么久吗……”
“如果有你在的话,我可以试着努力一下。”他扬起笑容,伸长了胳膊将她揽进了怀里。
“干嘛!又动手动脚!”扯着嗓子故作嚣张,却丝毫没有挣扎。
“礼央。”他忽然停下脚步,郑重而认真地叫她的名字,“你后悔吗?”
和煦的阳光里,她仰起脸与他视线相接。
在她仰望的视线里,他苦笑着将话说下去:“如果当初没有触碰所谓的真实,就不会有这么多源源不绝的痛苦与分离……”
“也不会有那么多奇迹般的相遇。”她不假思索地接上了话。
祁朗与程聆雨。
顾延与顾明煦。
裴礼央与顾延。
裴礼央与祁朗。
……
多年前种下的种子终于破土发芽,开枝散叶,长成艳丽而带毒的花朵,在酴醾盛放后凋零,安静地重归泥土之中,变作无害的养分,以待将来。
而当初播种的人,到底是怀抱着毁灭一切的绝望,还是祈盼着能有一抹微光能够慰藉这劫难过后的残垣断壁,让前路明晰。
如果没有那个人话。
自己便不会成长为这样的自己。
不会拥有足以面对一切的,纯真的勇气。
“礼央。”
记忆里,裴汐芷曾经那么温柔地笑着。
“你就是我的光。”
……
眼前缓慢浮上一层厚重的雾气,女生眨了眨眼,暗自打定了主意,便对着身畔的人说道:“祁朗,你可以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嗯。”他回以笃定的笑容,“哪里都陪你去。”
“我想,去看看姐……”习惯性地叫出那个熟悉的称呼,又蓦地噤了声,女生深深吸了口气,而后重新开口道:
“——去看看妈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