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8日因公出差。从我们这个小城市出发，要去的也不是什么大地方，中午急匆匆请住在火车票代售点的哥们帮忙买了一张票，当然是硬座，17：59发车。忙碌碌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背着一块贺兰石及其他坐上公交车，直奔火车站。

一进车箱，虽然早有准备（在春天坐过此次列车的硬座），仍然被扑面的“夏天的人味”所伏击。挤到自己的座位上，却发现已经有人坐了。我亮了票，那人起身去了车箱间的交接处。车开动时，车箱的座位上坐满了人，两边的空处挤满了人。这里有农民、农民工、工人、学生，还有少许像我这样有着相对较好职业的平头百姓，唯独没有国家干部。

坐在火车上，要煎熬八个半小时。在睡梦中这八个半小时是多么短暂，而要以坐着的方式坚持八个半小时，远比我想象的困难，耳朵里响着列车售货员的叫卖声，头脑里炸着推着开水箱（其实在这趟车上我没有发现哪个人喝到了那里的开水）的列车员吆喝叫骂声，吆喝牲口也不过如此了。不得不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把自己从座位上拉起来，走几步，站一会儿。看着座位下躺着的人，眼前浮现的是爸爸当年坐火车，没有座位，累到极至时也是以这样的姿态休息；抬头看到满是行李的架，想起丈夫说过，小时候回老家，公公就是把他放在行李架上运回去的；回到座位上，闭上眼不想再看，却又记起妈妈说，三哥上大学时，坐（真正以坐的方式）三天三夜的火车，下了车，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脑袋里仍然是车轮滚滚的声音。

凌晨2：00，终于快捱到了要下车，站起来准备行李，一个黑衣的瘦小中年男人已经默不作声地坐在了我的位置上，看得出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跟我客气，我背起行囊走向车门，以站立的方式等待我的终点站。在厕所与车箱之间，有一处凹进，那里有一个金属的“箱子”，箱子旁边放着垃圾箱，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占领了那里，坐在金属箱上，一只脚踩着垃圾箱，吞食着手里的干饼子。他用行李堵住了这个凹进的入口，俨然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样子。我便记住了这个好的所在，心想如果没有座位这里是个好的去处。

时间紧迫，第三天我不得不准备启程。当地的朋友陪我走了很远，去汽车站问票，汽车要在第四天的下午六点以后才有，又走了很远，去火车站订票。这天的夜里11：32就有一趟火车，我问有没有座位，不敢奢望有卧辅，售票员回答很干脆：“没有！”我又问那明天下午3：00的车有座位吗？这回她回答得更利索：“我们这儿从来没卖过有座位的票。”

夜半，一老一少两位朋友替我背着重重的行囊，一路呼吸着小山城中的新鲜夜气，步行到了车站。年少的朋友直把我送到车箱门口，不断地叮嘱我路上要注意些什么。

等我上了车，我知道凭我的块头是不大可能抢到座位的，凭我的体力也不大可能站九个半小时到终点。于是直奔来时看到的那块宝地去了。此时才看明白，原来那金属箱子其实是洗手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行李放在上面，还不好意思坐在那上面，可之后实在站不住了，便也抹下脸来，一屁股坐了上去，一只脚踩在垃圾箱的边缘上。腿一阵阵发麻，没有一丝风，暖气中裹夹着些许厕所的臭气，可是，这块阵地不能丢！我的脚下，一个23岁的小姑娘在铁门槛上放了一小包衣服坐着，我也尝试着跟她换了“座位”，她热情地请站着的我坐她的位置，难受极了。在我们的对面，一对夫妻，在地上辅了报纸坐在那里，两条腿搭在另一个门槛上。还有一位，穿着体面，斯斯文文，以站立的姿态在车箱中摇晃。还有更多的人，老人、孩子、女人、男人，就挤在车箱之间，厕所门口，座椅下面，他们站的面无表情，坐的目光呆滞，躺的神色晦暗。

中途下了些人，我早早做了准备，和我脚下的姑娘抢到了车箱边的座位，以为这样就好过些。可是，在密不透风的垃圾箱旁边久了，突然间受了凌晨三四点的夜风一吹，浑身阵阵发麻，我想是要感冒了，赶紧找出包里的半袖衫套在原来的半袖T恤上，又穿上长袖衣服，翻出霍香正气水来喝了。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上，凭着腰支撑着一阵一阵昏睡的自己，真苦了腰。不知几时，我的腰坚持不住了，我也不管淑女不淑女了，找个大矿泉水瓶子坐上，上半身爬在我的座位上。

不知上了多少人，下了多少人，等我半醒时，一个看来不到20岁的小伙子站在我身旁，我身子向里错了错，他立刻小心地把自己放在了那可怜的椅子边缘上。我们四个人就那样挤了一会儿，小伙子看来站了很久了，就那么难受地靠着那点儿椅边支撑着自己。离下车还有三个小时，我使足气力站起来，让小伙子坐好休息一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只是一直很谨慎地坐在那里，连椅背都没有靠一下。我在过道里来回走着，躺避着行人和售货车，只要我接近，他便做出随时起立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皮分明地打起了架。

离我的目的地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车程时，小伙子到站了，直等着车门开了，人下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座位上拔起屁股跟着下去。座位又是我的了，坐在那里，双眼又开始模糊，在模糊中，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是和我一起上车的，他一直没有座位，每停一站，都从车箱之间过来张望有没有空座位，然后又回到原地，或席地而坐，或扶墙站立，或依角蹲下。在模糊中，我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拉着厕所的门把手站着，向车箱里羡慕地看着。在模糊中，我看到很多人，没有座位……

我们的国家富强了，神六都上了几次天，还带了不少人上去。可是，老百姓出行怎么就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