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雪，是着实令人稀罕的。你整个冬天地等，等，等，等得不耐烦了，不等了，或许会来一点点。眼下，冬已过尽，立春将至，这雪，却还不曾下过，未免太吝啬了吧！

今冬的天气，不知有几次使人萌起“天要下雪了”的希望来。我曾遇见过连续五天的大雾，咫尺以外不辨人形，俗话说：“冬雾雪”，以为雾后该是一场罕见的大雪吧，谁知雾散了，太阳又红彤彤地挂在头上；我也曾看到过天上阴云密布，太阳从云隙中露出半边脸，怀疑这是老辈人说的“开雪眼”，可是，云开后，仍旧不见雪影儿。这几天的天气，又使我想起峻青《瑞雪图》里的句子来：“前些天暖和得如同阳春三月，昨天西伯利亚来的寒流侵入了胶东半岛，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刮了一个下午，天上彤云密布……”可是，今天早晨起来，推开门一看，并没有“嗬，好大的雪呀！”这样的艳遇。莫非书上说的、人们口头流传的，都是不可信的么？或者，老天在哄人么？

这终于使我想起了北方的雪。雪在北方，显得格外慷慨，平凡得就像南方的雨。而雪比起雨来，那是不知要美艳多少倍的。在我的脑海里，时常要幻想起一幅北方的雪景图来：棉絮一样的雪地，披银的落叶树丛，白房顶……其中有一个或几个穿得像狗熊一样的人，在齐膝深的雪地上趟，嘴上冒着浓浓的白气。后面跟着一条或者两条毛茸茸的狗，也呼哧呼哧冒白气。人们一般是不出门的，一家人或者还有几个串门的邻居，围着一个火堆（或者坐在火坑上），干活，拉家常……北方的雪，是着实令小时候的我羡慕、憧憬过一些时候的。

前年的冬天，我有幸到过北京，终于领略了北方的雪景。那还是农历十月间，在南方穿着冬衣还有些闷热，不敢多动；到得北京，一下飞机，居然觉着寒气袭骨。那太阳就在头顶，却黯然无力。在有暖气装备的宾馆里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地上便铺了一地的雪。虽然不是很厚，但总算是目睹了北国的风光了。那雪是干燥的，像粉一样，任你去踩，任你去扫，直变做尘土，就是不化。

北方的雪，是干燥的，凛冽的，顽强的。南方的雪，却是滋润的，娇艳的，柔弱的，经不起晒，经不起扫，经不起脚踏，甚至经不起落地的。这又使我想起了小时候的雪来。

山村的夜晚，万籁俱寂。下雪了，人躺在床上就能够感觉得出来。——雪似乎总是在夜里乘人不注意的时候下，第二天好给人一个惊喜。——其实，那份喜悦在夜里便被人窃得。你听，“簌簌簌”，是雪落在屋顶上的声音；偶尔“咯吱——”一声，那是雪下得大了，压断枯枝的声音。那声音中满是喜悦。第二天一早醒来，板壁的缝隙间透进的光分外的白，又给人一份喜悦。这时，有早起的大人从道地里走过，或者到谁家来串门了，他踏上檐街，必要把脚跺得满院子响，嘴上大声说：“嗬，这雪！”仿佛故意要把这份喜悦传给还躺在床上睡觉的人们。于是，在被窝里便钻不住了，先去开了窗门，“唰”的一下，便在窗户上拉开了一幅雪景图来。那是很有些先睹为快的滋味的。

下了雪，大人们一般是不用出工的，左邻右舍聚集在我家门前的大堂里，雪光把堂里的角角落落照得锃亮。大人们说着他们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老者手里捧着个火罐，或者把两手插在袖管里，在胸前抱成一个圆；姐姐们围在一起踢毽子；我们小孩便玩一些在大人们看来很无聊的游戏，扰了大人们说话，搅了姐姐们的好毽子，那骂声也不凶。雪，便在人们不经意时，大片大片地从天上飘下来，覆没道地里的水塘，漫上檐街，闪进廊下来。有谁从雪地里走来了，衣服上、头发上、眉毛上都粘着雪花儿，惹得众人笑。他便跺脚儿，耸身儿，拂头发上的雪花儿，嘴里“嚯嗬，嚯嗬”地响着……

但这雪也还是娇嫩的，人在上面一踩，便踩出一道黑痕来，让人很舍不得。但舍不得它还是要化去，直至于消释，只留下一份淡淡的惋惜。

有一年的冬天，那雪才真叫下得过瘾。雪洋洋洒洒一连下了个把月，直下得人们心里惶惶不安。据老辈人说，那是百年不遇的大雪……这雪后来化了一个多月才化完。这才是雪的滋味哩！

今年的雪，地上还没见过白。前些时，似乎下过一回：天上阴云密布了好几回，好象在孕育着一场大雪。那天上午，天冷得足以使雨变成雪，正上课，有几个学生叫起来：“下雪了！下雪了！”看他们喜欢得有些不顾一切的样子，虽然扰乱了课堂纪律，但有谁会去责怪呢？全班同学的目光一齐投向窗外。那只能说是一些零星的雪屑，细小得勉强能用肉眼看到，在朔风中飘舞，旋转，升腾。那时的心情，总盼望它能慢慢大起来。却不想，不到中午，干脆连云也散了，那轮日头，把人们心中的希望照得荡然无存。

此后，又曾下过一次雪。但这雪不是下在原野上，而是下在高山顶上。早晨起来，拉开门，远山白晃晃的雪光映入了眼帘，群山犹如戴了一顶顶银帽子，在阳光下闪闪地耀眼，煞是好看。但可望不可及。于是，便有些羡慕那山上人家，他们到底优越于平原居民了。

今年的雪，难道这样便算下过了么？便不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