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湖美
太湖,心仪久之。一到无锡马山,便去拜湖。临水凭栏,浩波入眼,荡荡清风,鼓起片片银帆。氤氲在吴文化中的太湖,宛若裸泳的玉女,傲舒胴体,沉浮白浪,蓝穹红阳下,更加显得清丽倩婉。不由得想起千古美人西施,传说她被越王勾践抛之深壑,惹得观世音菩萨为之心动,洒下滴滴清泪,滋润着她的生命,那泪竟化作千古不竭的清波,便有了人间太湖。美人重生,幻化出满湖的银鱼,世代繁衍,报答大慈大悲的佛恩。
如今,太湖之滨由玄奘命名的小灵山之巅,尊屹灵岩大佛,居高百余米,堪称华夏巨佛之仲,佛陀慈悲法相,垂视众生。其右手握着可度一切苦厄的无畏印;那左手施可期平安吉祥快乐的如愿印。面对佛祖,无论你近前仰视,抑或远远地致敬,都在其慈睿的目光之下,皆能感受到大佛的亲切护佑和爱心抚慰。应该感谢佛缘深厚的吴显林大师,为我们请来灵山大佛。这位广结佛缘的雕塑巨擘,还曾为海众请来海南三亚之三面观音;河南鲁山之中原大佛。吴大师虽不是吴地子孙,却为弘扬吴文化呕心沥血,立下千古功勋。吴文化原本与佛释道有着深广的渊源关系,佛光普照灵岩,更融进博大的新意。赵朴初先生有诗为赞:
湖光万顷净琉璃,
返照灵山正遍知。
身与云齐施法雨,
目垂海众示深慈。
从兹圣迹留无锡,
顺随群情遇盛时。
喜见朋友师子国,
和平世界共新期。
古往今来,吴地崇文尚雅,风流继世。富而思礼,安而重教,成为传统。清朝年间,全国金榜题名的状元一百又一十四位,吴地竟占四十九名。在当代“两院”院士中,吴地人数亦相当可观。世代涌现的各界精英,更是不胜枚举。泰伯、顾恺之、范仲淹、顾炎武、徐霞客、冯梦龙、沈周、文征明、唐寅、愁英、张旭、徐悲鸿、钱钟书、柳亚子等等,既有大俗大雅之士,更有倜傥的威武风流。倘若没有他们,便没有吴文化的生生不息,华夏文明亦会顿失几多颜色。
吴王金戈越王剑,稻黄桑绿鲦鱼肥。一碧太湖,纵横千秋,孕育了吴地这脉水文化。白居易的如花笔真是妙哉:
绿浪东西南北水,
红栏三百九十桥。
鸳鸯荡漾双双翅,
杨柳交加万万条。
“诗王“把吴地的山温水暖,玲珑淡雅之景象;黎民百姓祥和安逸的生活韵味描绘得栩栩如生,画意盎然。
枕河人家岂能离开一个鱼字,早在春秋末年,被称为陶朱公的越国大夫范螽隐居无锡五里湖时,就思谋鱼事,撰写出华夏首部养鱼的专著《陶朱公养鱼经》。毋庸置疑,吴人从祖宗起,便对渔业下了工夫。太湖里繁衍着数百余种鱼虾蟹鳖,生生不绝,这与自古以来,吴人对于太湖的悉心护佑,关系甚大。其实,笔者此来太湖,除了访山拜水,也还有一尝湖鲜之念的。
心心念念的当然是船菜。船菜,船菜,做于船,吃于船。它始于清末民初,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当年,湖上最为有名的是杨王蒋谢四大画舫,专做“水上筵席”,名扬天下。厨师用活蹦乱跳的湖鲜和湖水烹饪佳肴,美味非同一般。这船菜,一菜一格,四时不同:春吃清蒸白鱼、原盅甲鱼、翁公鱼炖蛋;夏品酒醉白虾、糖醋桂鱼、奶白鲫鱼汤;秋享糟油白鱼、梁溪脆鳝、雪花斗蟹;冬有翡翠大王、三丝银鱼羹、太湖云吞……湖鲜又配以春笋、红菱、芋艿、蚕豆、荷花藕、金花菜等做成款款佳肴。舌尖上的美味,成为吴文化不可或缺的醇厚滋味。有幸得尝,那该是怎样的快哉!
“的士”司机却微微一笑,道:“如今,吃船菜不必去湖里,街上就有。”让人懵懂。他解释道:“船不船的不打紧,吃的不是菜吗?船菜的精髓,就是太湖三白,吃到白鱼、白虾和银鱼,就等于上了船嘛!”一想也对,便上街去寻。寻着,寻着,竟下起瓢泼大雨。透过雨帘,远远地望见一家”专吃船菜”的馆子,跑了进去,岂料,马山的馆子下午是打烊的。只好饿着肚子,一身透湿,怏怏地回到酒店。
没有想到,就在当晚的酒店如愿吃到了“船菜”,下午的不快一扫而光。端上桌来的“清蒸白鱼”,煞是开眼。盘中依然可见鱼头,尖尖的,翘翘然;鱼身白光烁烁,横陈的几纹刀痕上,葱丝闪翠,临鳃翻起的一角,露出细嫩白皙的鱼肉,像款玉雕艺术品,令人不忍动箸。夹起一筷,既有嚼劲儿,又嫩滑似乳,难以言说的肴香,留于唇齿,回味无穷。酒店的服务生说,这白鱼离水便死,四小时后不可食,我们吃的当然是活鱼。又说,他们的厨师皆从高人,传承了当年船菜的秘笈,在鲜货鲜做,精料精制,原汁原味上功夫了得。饱了口福,觉得此话不虚。这一餐,除了清蒸白鱼,又要了红烧黑豆腐和炒菠菜,不敢贪嘴,就此打住。
越日,品尝的是白灼虾和银鱼炒蛋。盛在磁盘中的白灼虾,一只只,白白生生,细脚和长须皆在,让人想到齐璜老人画笔下那玲珑剔透的精灵,依稀屈伸可动。这道佳肴,是完全依据古法烹制,活虾洗净漂清,用密料去掉水腥之气,那火候掌握得真是恰到好处,入口后,其壳脆脆甜甜,其肉柔柔绵绵,味道鲜美之极。
银鱼炒蛋,是史上传承的一道名菜。用来烹制炒蛋的银鱼,身长寸许,形如玉簪,色泽如银,无鳞无刺,无骨无肠,通体透明,堪称神鱼。这鱼,因富营养,而得“鱼参”之誉,清康熙年间成为贡品。由它烹制的数种美肴中,与蛋同烹,可谓绝配。菜未入口,便先香夺人。细细品尝,蛋嫩鱼鲜,入嘴即化,绵软幽香,果然是令人惊叹的美味。
银鱼不凡,惹得那么多雅士皆将银鱼入诗,”诗圣“杜甫的《白小》更是精切奇妙,别具笔舌:“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疏。人肆银花乱,倾箱雪片虚。生成犹舍卵,尽其义何如。”
诗因鱼而美,鱼因诗更美。承载着吴文化的太湖,充满了迷人的诗意,堪称一个美字。
2019年8月9日,于内布拉斯加,卡尔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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