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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君匋之雅趣
“雅好?哎呀,我喜欢的东西多。”钱君匋先生微微地笑着,“吃酒,算是一宗吧,喜欢了一辈子。小孩子的时候,就醉过;后来参加‘开明酒会’,同仁经常雅集;年纪大了,有好酒,还是要吃几杯。”
一九九一年秋天,编《名人雅趣》,我特意赴上海请钱君匋先生赐稿。谈起“雅趣”,他兴味悠长。
“你也许猜不到,我喜酒,大约始于十一岁。就在那一年,我醉倒在酒缸上。”
他笑道,我生性好奇。那天,闻到一股香气,我和两个小玩伴就猜,这香是打哪儿来的?于是,循着香味,追进镇里一家酱园的酿酒作坊,又追到藏酒的大屋子里。见有一排排的土石缸,便爬到缸口,探着半个身子,往里瞧。嘿!缸里装的是酒,那香味就是从这儿飘出来的。哎哟,那味就别提有多馋人啦!也巧,我褂子的口袋里,装着几个敬神用的小酒盅,原本是拿来玩耍的,这下派上了用场。我们趴在缸上,一盅一盅地喝了起来。那酒很甜,越喝越甜,从舌尖慢慢地甜透了整个舌头。开始,我边喝边喊,“好喝!好喝!”后来,喊也喊不出声了,胳膊腿都软了,眼前出现了一个个的圈圈。接着,就什么都不晓得了……酿酒师傅发现我们的时候,说我们仨,像三只青蛙,软塌塌地贴在酒缸上。
“这是我第一次醉酒。”
钱先生说,其令尊为此大为光火,让他的屁股吃了苦头。
他“嘿嘿”一笑,“其实,我馋酒,是和父母大有关系哩!”原来,钱先生的令尊和令堂,嗜老酒。酒之于他们,一是强壮身体;二是消除疲劳;三是排解烦忧。每天,劳作之后,暖酒下肚,精神为之一爽,愉快的样子感染了小君匋。君匋便琢磨,酒,到底是个啥滋味儿,咋有那么大的神力,原本沉稳寡言的父母,一沾酒,就变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好似进入天国一样。于是,他吵着,嚷着,闹着,也要吃酒。父母拗他不过,就滴滴点点地让他尝尝,这一尝,便引出了馋虫。
“那酒,到底有什么好?”我问。
他说:“酒,一到嘴里,其味之香醇,实在难以形容。一种愉快舒畅的感觉,麻酥酥地涌遍全身,精神会立刻抖擞起来,比什么都来得轻松美好,喝了一口,还想再喝一口。”
钱君匋的父母原本不希望儿子沾酒,可既然沾了,便黑着脸与儿子约法三章:一,不许单独用杯子吃酒;二,不许多吃,只能在他们的杯中啜上几口;三,将来会吃酒时,也不得吃醉。
“我一生只醉过两次,除了酒缸上那一次,第二次是与丰子恺老师对酌。”
时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那天傍晚,钱先生将丰子恺接到了“王宝和”酒店,请老师为自己拿个主意。他要了“加饭”,佐着五香豆腐干、花生米、发芽豆等几样小菜,与老师边吃边谈。丰子恺纵横捭阖,把事情讲得鞭辟入里,叫钱君匋顿开茅塞。他们越谈越兴奋,越谈兴致越高。盛半斤酒的小锡壶,喝光了一壶又一壶……两个人直到将十四把小锡壶翻倒在桌子上,这才离开酒店。回去的路上,钱先生仍是健步生风,虽然感到醺醺的微醉,老师的开导之情却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钱先生常常怀念“开明酒会”的快乐时光。他一九二七年进入开明书店当编辑。那时,开明同仁有善酒者,以酒雅集,号称“开明酒会”,其会员也吸纳文坛的同好。章锡琛、夏丏尊、叶圣陶、沈雁冰、郑振铎、章克标、方光焘、周予同、丁晓先、丰子恺、章锡山、范洗人等等,都在其中。酒会有个规定,一次能受用5斤“加饭”者,方能入会。钱先生因只能吃三斤半,险些被开明老板章锡琛拒之会外,多亏夏丏尊老求情,给钱君匋破格打了个“七折”,才使他如愿以偿。钱君匋不负众望,很快就吃到了五斤。
君匋先生心仪酒会,自然不是为了长酒量,而是喜欢那个氛围。“开明酒会”每周一次,是纯粹的文人雅集。谁也不猜拳,不劝酒,都是自斟自饮。共乐中求自乐,其乐融融。这些为新文化尽心献力的文化人,端起酒杯,相互所谈自然离不开编创之事。酒后见真情,诸人各有胜慨,妙点子、好创意,常常伴着酒香而生。酒香消解了埋头纸墨的疲惫,也加深了相互交流和切磋的友情。在一个充满文化气息的恬适环境里,让人感到温馨与畅快。
钱君匋先生告诉我,到了晚年,他每当自斟自酌时,当年“开明酒会”的幕幕情景,犹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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