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作坏事的人是会遭雷劈的，我不信雷只劈坏人，从小就不信，因为我见过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孩儿被雷劈死了。

四十年前潍坊郊区的乡村里，妈妈要到生产队干活儿，我常被送到三里外的姥姥家。姥姥是个裹了小脚的老太太，只做些家务，不用下地干活儿的，我很高兴呆在姥姥家，邻居家还有不少学龄前的小伙伴儿。

那是一个雷雨天，不能出去找小伙伴儿玩了，便在炕上乱蹦乱跳，姥姥家的土炕很大，几乎占满了一间房子，姥姥盘腿坐在炕上，旁边放着针线簸箩，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底儿……

咣！~~ 一声炸雷！震耳欲聋！随即一个直径约20公分的蓝色火球从后窗进来，径直从我眼前飘过，直直地奔前窗出去了……

我呆了，姥姥也呆了，浓烈的硝烟味儿塞满了屋子，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声从后邻传来，姥姥嘱咐一句“别怕！好好呆在炕上别乱动！”就匆匆忙忙消失在雨中。

后来，听见大人们议论：后邻家最漂亮的女孩儿被雷劈死了，大眼睛俏鼻子，最听话的，性子好，嘴又甜，歌儿也唱得好听……那场雷雨中，她跟我一样也在炕上又蹦又跳，不同的是，她的嘴里含着一根电线，那根电线是经过她家的梧桐树连到屋里喇叭上的，那时候家家都有喇叭，是生产队广播用的，线断了，她便含在嘴里玩儿……

那颗梧桐树就在姥姥家后窗跟儿，一根碗口粗的树杈子被劈下来了。

“……你不信，那个大火蛋子一下就进来了！哎呀，幸亏开着前窗子，群子还在炕上啊，吓死人啦！”姥姥一次次心有余悸地跟老太太们描述当时的景象。

“你说说……啧啧……大难不死，有后福啊……”

老太太们似乎都信，也看到了那个蓝火球似的表情夸张地应和着姥姥。

其实，我当时没害怕，反而觉得那个蓝火球很漂亮，很神奇，像长了眼睛一样，知道从后窗进来，从前窗出去。真的感到害怕是后来学了物理，明白了那叫球形闪电，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威力巨大的放电现象，这种后怕的感觉却又让我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有福的人。

当年那些小伙伴的模样早已淡忘了，也没记住他们的名字，脑海里却一直有一个忽闪着大眼睛的洋娃娃般的漂亮女孩儿，被神奇的蓝火球带走了。

再后来，我发牛脾气的时候，姥姥会说“你忘了老天爷打雷，专劈不听话的孩子！”我虽然害怕，但是不信，被雷劈的明明是天使一样的好孩子呀。也常常寻思：为什么要劈她？是不是她真的干了坏事儿？

于是又常常联想起另一件事情来——

我和小伙伴儿最喜欢去巷子口不远处的大枣树下，天天都有枣儿落下来，我们抢着去捡。几个老太太坐在巷子口，一边忙手里的针线活儿，一边聊着天儿，一边照看着我们这帮孩子。

我是害怕小虫子的，枣树上有一种黄绿色的毛毛虫，很吓人，落在皮肤上很疼，还会起肿包，我不敢像别的孩子那样勇敢地往树下冲，所以总捡得少，捡不到的时候常跑到姥姥跟前儿粘她，另外几个老太太就会喊她们的孙子孙女过来分给我几个，其实那些落果多数是不能吃的，玩一会儿也就扔了。

记得有一次，地上的枣儿没了，我们又捡起小石子往树上扔，想把枣儿打下来，扔着扔着，突然听到“哇——”的一声，接着就是大人的斥责声：

“谁仍石头？！”

随后一个老太太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从树影里冒出来，立刻，小伙伴儿们纷纷说：“我没扔。”

“我也没扔。”

“不是我！”

“也不是我！”

……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是不是自己打了那孩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有伙伴儿指着我：“是她扔的。”

“就是她扔的！”

……

接着伙伴儿们七嘴八舌都说是我扔的，于是，我似乎也觉得就是自己扔的石子打了人。

姥姥大声责备我：“等姥爷回来狠狠打你！”还赶紧从家里拿了好吃的让那个孩子破涕为笑。

我却哭了，没完没了地哭，姥姥哄不住，姥爷、舅舅回来了也哄不住，好吃的不要了，好玩的不要了，饭也不吃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最后的结局已经记不清了，或许是哭累了睡着了吧？或许还是好吃好玩的东西起作用了吧？或许是被小伙伴儿拉去玩儿了吧？

那场哭一直烙在记忆里，现在想起来竟然是暖暖的，想不出来自己当初为什么那样哭：觉得委屈？可心里明明认了是自己的责任；怕挨打？明知道大人们都宠自己，不可能挨打的；或许是只是哭得不好意思停下来了吧。

现在想想：任性的孩子没来由又没完没了地哭，真是烦人！自己的记忆里却是一番又一番的哄劝，没有一声呵斥，更没有丁点儿打骂，现在自己有了孩子，虽然没打骂过她，但也没有了长辈那份儿耐心，好在我女儿不像我小时候那么倔强，哭几声就好了。反省一下，与前辈们相比，自问爱心还没打折扣，定然是浮躁了太多太多。

那个蓝火球常常在我的脑海里闪烁，现在知道是因缺乏基本的雷电防范常识而导致的意外，但在我还想不明白所以然的那些岁月里，曾经怀疑：是不是天使一样的女孩儿扔石子打了人，却冤枉了我，老天爷自然是知道真相的，可我虽然哭了，却没有埋怨她呀……想来想去还是不相信她是坏孩子，不相信雷只劈坏人的说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