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诗歌中的复韵

莲花王子

2011年1月27日

 

复韵在英语诗歌里司空见惯，而在汉语诗歌里则较少。但汉语诗歌并非没有复韵，“诗经”里就有复韵的诗，词牌“醉垂鞭”也是复韵的一个例子。在民间文学中，传唱在西北地区的“花儿”有相当一部份也是使用复韵的。研究汉语诗歌中的复韵，有助于在创作、翻译、欣赏诗歌时，视野更加宽阔，心态更加包容。

那么，什么是“复韵”呢？

一首诗歌，可以是从头到尾押一个韵，这是“单韵”的诗歌。也可以是相邻的几句押一个韵，下面相邻几句押另一个韵，这是“换韵”的诗歌。但是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一首诗歌里有多个韵，其中某些诗句并不是与相邻的诗句押韵，而是越过相邻的韵脚，与其他的诗句押韵，这种情况则称为“复韵”。

下面我们先来看一个英语十四行诗的复韵的例子。

The New Colossus

Author：Emma Lazarus (1849-1887)

 

Not like the brazen giant of Greek fame

With conquering limbs astride from land to land;

Here at our sea-washed, sunset gates shall stand

A mighty woman with a torch, whose flame

 

Is the imprisoned lightning, and her name

Mother of Exiles. From her beaconed-hand

Glows world-wide welcome; her mild eyes command

The air-bridged harbor that twin cities frame.

 

“Keep, ancient lands, your storied pomp!”cries she

With silent lips. “Give me your tired, your poor,

Your huddled masses yearning to breathe free,

The wretched refuse of your teeming shore.

Send these, the homeless, tempest-tossed to me.

I lift my lamp beside the golden door!”

 

这首十四行诗有4个韵。第1、4、5、8行押“ame”韵，第2、3、6、7行押“and”韵，第9、11、13行押“e”韵，第10、12、14行押“oor”韵。我们如果用A、B、C、D这4个字母来代表4个韵，那么这首十四行诗的韵律可以用“ABBA，ABBA，CDCDCD”来表示。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复韵诗歌中各个韵的交叉情况，是和“换韵”不同的。

上面举例的这首十四行诗的韵律是意大利式的彼特拉克变体。此外常见的韵律还有意大利式的彼特拉克式，英国式的魏阿特式及变体、思宾塞式和莎士比亚式等等。十四行诗除了在韵律上有一定的要求外，在每行的音节数目和轻重音的次序上都有要求。

十四行诗的翻译，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有些译家试图在汉语诗歌中使用与原诗类似的复韵，每行的字数也保持一定的数目。但是也有一些译家比较自由，每行的长短随意，放弃了复韵，甚至不押韵。这两种做法都有各自的道理，也都有相当不错的译作，其优劣高下难以评说。

我尝试在翻译上面这首十四行诗时保持彼特拉克变体的复韵形态，每行的字数也限定为10个字。

 

自由女神

作者：爱玛 拉扎罗斯(1849-1887)

翻译：莲花王子 2005.8.25

不是那显赫的希腊英雄，

巨足踏过了亚洲和欧洲。

巍峨的铜像屹立在海口，

波涛汹涌，晚霞映红天空。

 

她是流亡者的母亲。手中

高举火炬，欢迎来自全球

各地的儿女。她目光温柔，

俯视着双子城港湾朦胧。

 

“古老大陆，留下你的辉煌！”

她默默地召唤：“给我送来

疲惫不堪、穷困潦倒、渴望

自由呼吸、无家可归、悲哀

凄惨、形同芥子的人们，让

我举灯守候在金色门外！”

 

译诗中第1、4、5、8行的“雄、空、中、胧”押韵，第2、3、6、7行的“洲、口、球、柔”押韵，第9、11、13行“煌、望、让”押韵，第10、12、14行的“来、哀、外”押韵。4个韵相互交叉，是为复韵。

下面我们来看词牌“醉垂鞭”的复韵的例子。

 

 

醉垂鞭 醉面滟金鱼

（宋）张先

醉面滟金鱼。吴娃唱。吴潮上。玉殿白麻书。待君归后除。

勾留风月好。平湖晓。翠峰孤。此景出关无。西州空画图。

 

 

醉垂鞭 双蝶绣罗裙

（宋）张先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醉垂鞭”全诗押3个韵。上阙的1、4、5句和下阙的3、4、5句押一个韵，上阙的2、3句押另一个韵，下阙的1、2句押第三个韵。3个韵互相交叉，是为复韵。

我按照“醉垂鞭”的格律，写了“华南虎”：

 

 

醉垂鞭 华南虎

莲花王子

欺世又瞒天。华南虎，十三鼠。脑袋当球弹，嘴巴屁冒烟。

老刁民获罪，无所谓。羞他先。瓜葛互勾连，挠挠靴外边。

 

（附带说一句，拙作的主韵并不是很严格的，一先与十四寒混用，见笑了。）

在西北的青海、甘肃、宁夏、新疆等地广泛流行的民歌“花儿”，由于有类似于词牌的“上下阕”的结构，有相当一部份也使用了复韵。这个现象是值得诗歌和民间文学研究者注意的。下面我们举几个例子：

 

花儿

1

帐房搭在高山上，我当成白塔儿了。

尕妹坐在地边上，我当成银花儿了。

2

大骡子驮的是卷卷布，尕骡子驮的是枣儿。

尕妹妹好比梅花树，风刮着落不下雀儿。

3

青燕麦出穗索罗罗吊，歇地里种芝麻哩。

一对儿大眼睛水活活笑，笑眼里说实话哩。

4

黄芽白菜朵朵儿大，青韭菜，嫩闪闪地长了。

跟前到了没搭话，临走开，泪涟涟儿地想了。

5

石崖头上的山丹花，闪哩闪哩地开了。

尕妹的大门没看下，蔫哩蔫哩地来了。

6

青铜的烟瓶红铜的鞘，要灌个清泉的水哩。

见了尕妹满脸的笑，心疼着亲一个嘴哩。

7

金桶里打水银桶里倒，啥时候银桶满了。

尕妹子含羞把我叫，十五的月亮儿圆了。

8

日头儿丢到石崖里，像一张玫瑰的纸哩。

哭下的眼泪熬茶哩，你身上忧累着死哩。

9

北走达摩饮马泉，要吃个清泉的水哩。

想我的花儿泪不干，尕脸脑害成个鬼哩。

10

曲曲弯弯的盘盘路，野白杨排成个队了。

没心肠说话有心肠哭，向你太忧累了。

11

走了千山过万岭，渡黄河，长江是有名望的。

我走了九洲十三省，像你的多，再没有你心里亮的。

12

大石头眼里淌清泉，淌成长流水了。

我俩儿是羊毛擀的毡，到老时心不悔了。

13

青豆儿种着个阳洼里，清水不浇着长哩。

早起晚夕咕叨哩，睡梦儿颠倒地想哩。

14

花椒树上绿软虫，它跌到萝卜的窖里。

我俩说下的拿稳重，见了时不由得笑哩。

 

由上面列举的例子可见，复韵在汉语诗歌里虽然比较少，但也有适合它生长的土壤。在翻译、创作和欣赏诗歌的时候，给以适当的关注，是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