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幽窗小语 |
梦里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这里先不说,只是那些像是睡着的鸟儿,却让我想起十一二岁时,有一次捉到一只麻雀,被我用小石子打伤了,捧在手里,看着它微微睁开的眼睛,嘴里发出断续而细绵的哀鸣声,十分可怜。后来因为伤得太重,终于还是死掉了,我挖坑埋了它。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只麻雀在我手里最后那幅哀怜的情景,其时并不知道什么罪过,现在却有了这种感觉。
做这么一个梦,也是有原因的,只因这几天一直在看陈冠学《大地的事》,里面说到好些鸟,什么蓝矶鸫、青苔鸟、乌鹭、草鶺鴒之类的,我都没有见过,也都没有听说过,心生念想而入梦,也不奇怪。我是极喜欢花、鸟、草、鱼之类自然的灵物的,只是对名字都不甚了了,即使见了像乌鸦之类的神物,可能也不知道,或者曾经见过也未可知。但这似乎也不要紧,花草都是自然生长,本不是为了要给人命了名好观赏的,鸟虫之类的动物,也都是人类自作主张给取了名,甚至于还定了尊卑,比如“乌鸦”、“喜鹊”从名字上就知道名分是不同的。不过人类可能从来也不会想到,乌鸦可能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呢?对于“人是万物之灵长”,“人乃宇宙的主宰”这些文艺复兴后的常识,我是抱有怀疑的。傅雷先生在书信中也曾经说到,在中国的文化里,历来人都只是自然的一部分,比人大的是天地,是造化,中国人从来就没有西方人那样的野心与自大,总是对天地保持着敬畏,所以中国不会有文艺复兴,也不需要文艺复兴。对此我深为认同,两千多年前,中国人就已经以这一姿态在生活。
陈冠学写这本书在1982年,那时的台湾是什么模样,我无从知道,但从他的笔下读来,单那么多些鸟儿,花儿,已是人间天堂。陈冠学亦是神仙一般的人品,就书中那些文字,非在闲暇与恬静中生活长久是出不来的。甚至即便要读,非有好的心境与环境,可能也难读进去。我喜欢读散文,只要言之有物,不是华而不实的文字,便都能读下去,偶尔品到其中二三味,也就满足了。如果说听音乐听的是心,读诗读的是神,读散文大概读的是气息,我就喜欢读那字里行间的气息,偶尔读到有感觉的地方停顿一下,发一会呆,回味一番,又接着往下读。早上或睡前,这种“读书”的感觉,让我感到轻松惬意,能忘记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至少读书的时候,我相信自己还有着一分虔诚。这是网上阅读不能比的,那只能算是浏览,是抬着头的,只有低着头、捧着书时,我才有读书的感觉,也才有心里的安静与踏实。有次从电脑屏幕上读沈从文的散文,制作的很精良,但读来完全不是滋味,不习惯,累的慌。
这本书适合早起后读,至少我是这样读的,早起后若有时间,读上半小时,大约二十来页,人就变得精神很多。
中国人似乎历来对“隐”是有着微妙的感觉的,既不过分推崇,也不过分责备,而总是给“隐”留出一片空间来。当然,这只是相对于士大夫阶层而言,普通百姓,是无所谓“隐”的。《阅微草堂笔记》里记载有个“鬼隐”,甚是有趣,说是在世为官时,因感人世诡计多,相互倾轧利用,到地府后不要超生为人,做了个鬼官,不想鬼官也是相互倾轧利用,于是躲回自己的墓里,结果因为周围还有鬼相扰,最后只能躲到一个无人无鬼的山洞里。如今,怕是想“隐”也难的,隐到哪里去呢?深山老林,则荒无人居,一个人也难以讨活。“文明”已经太深,只怕再难有不被“文”和“明”过的角落了,或者有,不是自己的家乡,能踏实地生活下去?陶渊明的隐是隐于家,陈冠学的隐也是隐于家乡,严格算来也都不算隐,是归。《瓦尔登湖》中倒是讲了这么一个人,我读来却毫无感觉,西方人的隐,和中国人的隐,概念可能是不同的。或者所谓的“隐”,只是一种念想罢了,如同“流浪”的念想。
一个人活着,若不能将自己当成一包强烈的炸药,把世途的坎坷炸平,好让千千万万的人们有坦荡荡的道路行走,则套在人群中的一切行为都是出卖自我、遗失自我的勾当。对于此时的我,人生只有两种生活,要不是将自我炸成碎片,便是保有全部的完整自我。教我将自我零售,或委屈自我,降为世上的一件工具,我再也不能忍受,因为自我永远是主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