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掀幕揭秘

本世纪之初，一份央级大报的整版广告费，通常在25万元左右的价码。拿出近一个整版的篇幅刊登声援吉风维权文章，应当说是记者和报社正义感使然，也可理解为对吉风行事风格的欣赏和支持。是的，吉风在工会干部任上，为维护集体资产、职工权益冲锋不息；在外地新的工作岗位上，仍关心职工初心不改。他为事业不言放弃的那份执着精神，超乎常人想象和耐力。

身在他乡十多年，吉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抽空回家乡转上几天，不露声色地继续调查取证，甚至约请当年对方阵营的知情人喝酒泡浴，看似东拉西扯相逢一笑泯恩仇，实为旁敲侧击从中获取有价值的情报。他想透过历史迷雾，破解海州那场企业改制的起因、侵吞集体资产手段等內M情况。作为全国罕见全省首例与资方较量的工会Z席，他在从工运史学的视角作深层探讨。 

尘封的秘密，随着时间推移，会因当事人或知情人不经意的流露而被有心人破译解密。时光不能倒转，可通过有关回忆与印证，2001年的一次“空中密议”仍可还原回放   ——  

“书记，这次参加广交会，你有什么感受？”红鼻子男问。

“老尼啊，你现在是副市长了，我是你领导下的供销社主任，你还是沿用过去的旧称呼叫我，我可很不 X惯呢。”麻杆男见副市长称他书记很是受用，但还是假意嗔怪。

飞机刚从白云机场起飞平稳运行，两个五十开外的海州官员便交谈起来。

“你是我的老班长嘛，没有外人时我应该这么叫。当年，若不是有你关心扶持，我这个小小的乡长助理哪能有今天？知遇知恩不可忘啊。”副市长说。

“不能说当时我这个乡党委书记没起作用，但也不能说起了多大作用，主要还是你那红色老爸的那股官场势力起了关键作用，别老给我戴高帽子哦，这事我还拎得清。”老班长说：“要说这次广州之行的最大感受，我真的感到我们这些人虚度人生——白活了。”

“书记你何出此言？”副市长感到奇怪：“我坐直升飞机当副市长，固然因老爷子发功飞高了点，可你从棉麻公司经理任上，一跃成为全市供销社领导机关的一把手，运作得也很不错啊。前人打下全国百强县市供销社的厚实底子，一下子让你去坐享其成得名得利，说句不恭敬的话，你作为草根出身，那也是个传奇了，我还一直没好意思问你走的是什么路子呢。”

“呵呵，还不是因为我手里有钱嘛。市府大院里，谁敢说没得过我的好处？就连那个最没权的农业区划办公室，我每年也会给他们几个人两三万块钱花花。所以市供销社主任缺位时，我想来填这个塘，谁好意思反对？”老班长在刚升官的老部下面前并不想隐瞒升官之术。

从乡长助理、滩涂局副局长一路走来的尼副市长，过去一直当的是清水衙门穷官，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如此推算下来，一年该撒几十万元吧？你哪来那么多钱呀？”

      老班长诡秘一下：“你刚上任，又是分管副市长，我就向你汇报一下来钱渠道吧。”

     “好，好的。”副市长侧耳倾听。老班长侃侃而谈——

       海州是全国闻名的优质棉基地，棉花连年大丰收，连续多年皮棉交售超百万担。国家明确规定棉花由供销社专营，银行有专项无息贷款，收上来又有国家统购。供销社的棉麻公司这笔“统购统销”生意实在好做。经手不穷嘛，除该我们得的利润之外，每收购一担再克扣棉农一块钱，谁也觉察不到的，就算他税务局厉害，我也有办法把他摆平。因此，我们建了个所谓“棉花发展基金”账户，每年一百万元左右进项，什么样的狗屎人情我不能做？又有谁来查我？

“乖乖隆的咚啊，没想到你们有这么大的油水，你还咋说自己白活了呢？你绝对没白活！说我白活还差不多。”副市长既惊叹又羡慕。

老班长说：“这一笔巨款，由我一枝笔支配，做做人情通通关系是可以的，捐它个全省、全国性先进单位或先进个人荣誉也没问题，半夜里想盖个市府大印，我也有这牛逼不会等到第二天早上盖，但说到直接取多少放进自己口袋，我还没这个胆量，至多是先捐一些钱给上级供销社，再由他们奖我当个什么改革标兵、劳动模范转个游戏，吃它几万块钱奖金作回扣。”

副市长说：“那你也没有白活呀，你拿我比，简直是个大富翁。”老班长瞄了他一眼：“你哭什么穷啊，我今天告诉你这些内幕情况，是什么意思你还听不明白？你现在当分管副市长了，是我的顶头上司，那个碗里还能少你一杯羹？少了你的，我也没日子过啊，哈哈。”

老班长接着说：“广州之行，触动很大。广交会上，满眼是身价过亿的民营大老板，豪车相随前护后拥，山珍海味一掷千金，穿名牌戴名表，女秘书相伴睡总统套房，那才真叫威风。你我这等货色，在海州这小天地里当了个七八品官，耀武扬威神气活现，出门看看外面的世界，才知道我们跟有钱人没法比，简直如同叫花子，你说不是白活了吗？能不让人感到郁闷？”

“这倒是啊，唉，真羡慕那些有钱人，我们真是白活了。”副市长颇有同感，刚被“棉花发展基金”小金库撩起的兴奋情绪，一下子又坠落到低谷。想了想，他便用开玩笑冲淡不快：“书记老班长，本市长上任后，可听到一些群众反映呢，说你当供销社主任没几天，便把初恋情人以及乡里的那位妇女主任都调进机关了，看来，你的业余生活还是蛮丰富的嘛，嘿嘿。”

“那也是被这些娘儿们叮得没法子了，你当真以为我对这些黄脸婆还感兴趣？小样！”老班长回他一笑：“你绕来绕去啥意思嘛，是不是自己想兴风作浪？”

“羡慕你呗，我尼某人，人称泥菩萨，可我不是吃斋的和尚，不等于没需要没想法。”副市长也敞开思想了：“你供销社大旗下的三星级大酒店，那可是彩旗飘飘啊，招进来的姑娘都是百里挑一，个个如花似玉…….哎呦，这说到哪去了？不好意思，不说了。”

老班长心领神会：“配个商务间，给分管市长办公休息用还不容易？餐厅里我关照一下，市长宴客一律免单也不是个问题。那是我的地盘，我至今兼的银花大酒店总经理职务还没丟呢。不过，话说前头啊，拉皮条的事儿我可不干，好在，到时你不找人，也有人摸上门找你。”

“过了过了，我们谈工作。”副市长见老班长如此表态十分满意，喝了一口咖啡笑着转话题开始作报告：“当前，经济体制改革大幕拉开了，国退民进是大会确定的改革方向。三个月前，我去浙江温州等地考察，人家那里步子快得超乎想象，某市市长姓权，老百姓给他取了个外号——权卖光。啥意思？当地国有企业、集体企业全部改制，全卖光，一个不留！”

不是说抓大放小嘛，怎么全卖光呢？老班长不解。副市长说，什么叫大，事关国计民生的大型国有企业、军工企业才叫大，小地方能有几个？可以肯定，我们海州一个大字号也没有。

“哦，老尼，全国试点地区这么搞，那我们海州也快要推广了吧？企业全部卖光，那我这个市供销合作总社主任，岂不是成了光杆司令？”老班长一脸忧伤。

“哈哈哈，老班长，我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呀？”副市长大笑不已：“恭喜你老班长，你当民营企业大老板指日可待！”

“怎么讲？我可是国家干部呢，再说，我有那么多钱去买企业吗？”老班长疑惑不解。是的，他的视野，毕竟已没有这个当年乡长助理开阔。

“公务员带头下海，游不好再回头上岸，改革试点地区不乏先例。告诉你吧，市里一号长官昨晚与我通了电话，让我，担任全市企业改革领导小组组长，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领导各条线的改制工作组推进改革工作。书记，我当权，怀疑我不撑你的腰吗？”副市长说。

“那是那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君子之德，你的为人我晓得。”老班长不禁亲热地伸手在泥菩萨后背上抚摸了一把。

副市长笑笑说：“改制大幕开启，全市数得上的企业有几百家，找我的人不会少，我没有时间具体参与你的节目，不过倒有个建议，你回去要不露声色，先组建一个铁杆参与的幕僚班子，去浙江取取经，回来后精心策划稳扎稳打，尤其要把你们单位的基委书记拉进去。”

“明白。我们单位的基委书记不犯嫌，他是个转业干部，原来是干参谋的出身，脑瓜子比较活络。”老班长说。

飞机在降落，副市长拉拉老班长的手：“那就好，恭喜发财，祝你顺利！”

心驰神往，归心似箭。

老班长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在小车里连拨两个电话。约供销社基委书记，一小时后到酒店议事。致电原棉麻公司供应科长小赵，令他物色一两个在温州或台州一带的用棉大客户，就说我们领导近日前往考察，叫他们做好接待准备，着重汇报当地企业改制情况。

苍蝇竞血，人以群分。

市供销社基尾书记见主任把他拉进圈子很感动，表示定当为“改制大计”献计献策冲锋陷阵。三天后，他们俩加上另一个副主任，带上一梱票子几多土产，直奔浙南改制试水区。

当地两个靠改制发了横财的新土豪，以最隆重的礼节接待了他们。全国产棉大市、优质棉基地的供销社头号当权派光临，是得表示出十二分热情的，吃海鲜住宾馆游景区自不待言，想了解改制方面的窍门也实话实说，当然，这在改制试水区也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诲人不倦，不吝赐教，在海州时感到烧脑的问题，这里全有现成的答案：

国有企业、集体企业的当家人，真的可以自卖自买吗？——法无明文即可为，况且二代伟人说过的，有正策法律法规紧箍咒的问题，也可以解放思想，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只要地方上的领导人有心支持你，他们自有一套掩人耳目的高论，猛开一路绿灯。此为“狐假虎威”计。

自已没有那么多资金购买企业怎么办呢？——先用企业的资质向银行借一笔贷款，然后以个人名义写张借据给单位财务，接着叫会计把钱款转到你们个人账户上，再以个人名义汇至单位。如此一循环，这笔钱便变成了你们个人出资购买企业的钱。此为“空手套白狼”计。

如何将企业资产缩水后自卖自买？——第一步，先开会吹风放空气，声称如果企业改制，现有企业的管理干部全做大小不等的股东。第二步，本系统组织资产自我评估，大小“股东”自然配合默契，多称少大称小，新的算旧的，旧的折旧成零。在此基础上，在当地国资委官员身上下功夫，请他们到企业去进行“评估验收”，为缩了水的资产签名盖章。第三步，企业买到手后，叫市里改制办唱高调，要求股权集中，把当陪衬的小股东全部蹬掉。此为“移花接木”计。

哈哈，高，实在是高！海州官员取到了真经，一回来便依计而行。

一场罪恶的企业改制，就这样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