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回黄海之滨的老家，母亲喜滋滋告诉我，她那老实巴交的小侄子——我的表弟阿岗，终于娶到婆娘了，而且长得如仙女般漂亮呢。
    咱老家一直是全国计划生育示范县，一对夫妇只准生一个孩子。可传宗接代思想在农村人头脑里根深蒂固，在上世纪还没将B超检查性别列入法律禁止范畴的时候，有的人不如意便“换品种”，致使新增人口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本世纪家乡人到处招商引资，上项目办工厂，开发区越开越大，农村小青年只要不缺胳膊少腿，都能在当地找个工厂上班。女孩子本来就奇货可居，进厂上班后眼角更高，不但选婿挑三拣四，彩礼价格也年年见涨，因而普通农家男孩子打光棍的不少。阿岗便是其中一位。
       娶不到婆娘咋办？不缺智慧的海边人，十几年前探得一条路，去贫穷的云贵山区买一米阳光。我好几个亲戚家的儿媳，都是通过这条途径万里长征买来的。那些山里妹子远嫁到这里，住大房子，进工厂上班，挺高兴。她们有拐款逃跑的，也有的安分地在此生根开花的。阿岗人老实，家境很一般，娶妻之事一直搁置着。

阿岗有个堂嫂是从云贵接壤的山区买来的，人挺厚道。她三年前回娘家时，有个山里妹子托她带自己走出大山。堂嫂打电话问阿岗想不想要，阿岗说你先把她带过来看看，成与不成路费我都认。一周后，堂嫂带来了那个山里妹子和她老爸。妹子年方十七，长得很标致，穿着也得体，颇有城里姑娘风度，阿岗乐得合不拢嘴。那对父女对阿岗及其家庭也表示满意，但那父亲说了个情况，女儿原在广州打工的，不小心被老板睡了，怀孕后妹子不肯打掉，辞工回山里生养下来，现孩子已满月，如这门亲事谈成，小女娃是要带过来一起生活的。

阿岗一家饥不择食，认为多张嘴吃饭不是个问题，爽快地答应了。问起女方卖价几何，那准丈人也挺慷慨，说我们家一分钱都不要，只要有人把她们母女俩领出山区过好日子就成。阿岗的老爸说，那哪成啊，硬是塞给儿子一叠钞票，叫他见机行事该花则花，不能亏待人家。
    阿岗随那父女俩坐了两天两夜火车，又辗转公共汽车，然后步行数十里山路，终于来到准丈人家。没想到，丈人家里亲朋满座热闹非凡。原来，丈人在火车上与家里通了电话，家里当着女儿的婚宴在操办。开席了，丈人满面春风介绍道，我女儿在广州打工时自由恋爱，小青年把握不住，先生了孩子，今天我家女婿阿岗来了，明天将把她们母女俩接走，我借此机会补众亲友一顿喜酒，望大家开怀畅饮！
    第二天离开时，阿岗捧给老丈人一万元人民币，说是贴补他家操办喜宴的费用，丈人半推半就放进了口袋。告别家人，山里妺子背着两个月大的娃娃，牵着阿岗的手，马不停蹄地去乘汽车转火车往婆家赶。阿岗家这头，张灯结彩，亲友齐聚，我母亲这老姑姑红包递得快快的，喜酒喝得东倒西歪。
    去年回老家时，我问母亲，阿岗家那山里妹子没跑路吧？老人家骂道：“你个乌鸦嘴，净瞎说！”她说，人家过得蛮好的。那山里妹子嫁过来之后，进了工厂，对公婆也很有礼貌，阿岗爸妈把那小娃娃当亲孙女带，吃喝拉撒睡全是爷爷奶奶一揽子承包。他们家不想再生了，说就这么过下去，谅孩子的生父也不敢来认，待长大了谁也不知道她不是亲生的。那妹子回过娘家两趟，住些时日就主动回来了，很正常。
    今年回老家，母亲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阿岗的婆娘跑路了。事情是这样的：元旦前，山里妹子带着娃娃回娘家，直到腊月里都没见回来，阿岗拨去的电话她也不接。正好堂嫂要回山区娘家过春节，阿岗家便托她打听一下原因。没几天堂嫂从娘家打来电话报告说：“出问题了啊，那山里妹子又结婚了，和我们当地一个有钱的老男人。我家和她家沾亲带故呢，也来请我父母去作客的，我父母气得没去。”

阿岗家怎么处理这个事情的？母亲说，他们家老实呢，说随它去，就算一场梦吧。我打电话问阿岗，他果然说：“人家山里妹子穿过半个中国来和我睡了三年，也算有缘分吧，今生我也尝过女人滋味了。我是不会去找她的，她今年才虚岁二十，还没到结婚年龄呢，我们当时也没领结婚证，去了也是白去。”

三年里，这山里妹子回过娘家三趟，每次回去的理由都差不多——爹妈生病。阿岗实诚，每次给她塞五六千元盘缠。母亲问我，你能不能陪阿岗表弟走一趟远门把这钱讨回来啊？我说，到了那山高皇帝远人生地不熟的山区，钱是断然讨不到的，被当地人打得鼻青眼肿抱头窜鼠倒有可能。

母亲叹了口气：“唉，可怜你舅舅和舅妈，把两个月大的野孩子当亲孙女一样，没日没夜地抚育了三年啊，前前后后还白白送掉三四万块钱。”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逗老母亲开心：“你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嘛，就当舅舅和舅妈疼爱阿岗这宝贝儿子，是花钱找个女人来陪他睡觉的。呵呵，三年呢，多少个夜晚啊，多么温馨啊，也蛮划算滴。”母亲生气了：“臭小子，你咋就没个正经话！”

“两极分化，穷则思变。也罢, 今生有缘，权当积德行善。”读过私塾的老母亲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

           本文被新浪网草根名博选用在首页(2015.03.13)         选稿老师：大唐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