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睡觉打呼噜，需要做个小手术。追求最佳效果，选择了上海名院名医。祖孙三代人在上海呆了一个多星期，不想打搅亲友，没告诉任何人。但考虑再三，出院前我还是给在上海工作的妹妹发了条手机短信，告知“手术顺利，后天出院”。两个月前的首次赴沪门诊，是她介绍的专家，加之兄妹俩关系挺铁，如果来去无声，日后是不好交代的。

妹妹是堂叔家的独生女。在我眼里，她就是个“小不点”。记得我二十岁出头的那年，堂叔到镇上找我，说领结婚证遇到了麻烦，公社要出示婚前体检证明，而我那未过门的婶子怕羞，死活不肯去检查。其时我年纪虽不大，但因在供销社负责计划供应的糖烟酒商品，有求于我的人很多，这点小事是很容易搞定的。他们没体检，顺当地拿到了相关证明，很是开心。呵呵，我这日后挺有出息的妹妹，那时还不知在哪呢。

我家紧门堂叔多，我这个辈份的兄弟姐妹多达13个，俺是大哥大，又在外面做事，族人把我当个人物。有一年老家聚会，堂叔告诉我，她的女儿上三年级，次次考试语数双百，年年当三好生，接着叫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孩来见大哥。我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妹妹，但见她梳着两条羊角小辫，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两只眼睛大而有神，颇有一股灵气，很是喜欢。叔叔教导她要好好学习，将来像大哥一样有出息。我说，哥哥没什么出息，但喜欢咱周家的孩子有出息，以后遇到困难尽管找哥哥。她闪着大眼睛点点头，挺高兴的。

说是老家，其实只是我的祖先居住地。我童年时随在外工作的父母四处飘泊，后来又随母亲下放在外乡，与老家的宗亲也只有在谁家有重要的红白喜事时才会聚一次。转眼七八年，听说那妹妹被盐城中学录去了。盐中是苏北一所挺有名气的省重点中学，但凡录进的学生，百分之九十九能考上大学。妹妹是初中时参加省里奥林匹克竞赛获奖，被盐中免考直录的，挺棒。

她在盐中读书时，我去看望过一次，请她下馆子吃饭，并买了一些饮料之类的食品给她，勉励她好好学习。后来她填高考志愿需家长参与时，我又专程去过一次，拜访她的班主任，填报了适合她发展的高校和专业。到了高考时，我专门请了四天假，陪她父亲驻扎在盐城搞服务。

高考的那几天，我们负责安排她的伙食和接送。晚上，她一个人住在熟人家的那套闲房子里复习，她爸则与另一个农村考生家长结伴住在人防办的地下室招待所，说是房费便宜，每夜只收12块钱。酷暑难当，我受不了那个罪，一个人住在每晚170 元的建设宾馆里吹空调，但我是很负责的，每天早上提前叫好一辆人力三轮车在妹妹的住处门口等候，准时把她护送到学校考场，中午再提前约一辆三轮车在校门口守着，把她接出来吃饭休息，下午亦如此，连续三天一日四趟从没误过一次点。

叔叔是个农民，精打细算过日子贯了，用钱很抠门，安慰考生心理的话也很拙笨，我说话时他还喜欢抢白，妹妹知道我心里不悦，也清楚我的住宿费及她的三轮车接送费都是哥哥自己掏的，生怕我提前回家。她说：“哥哥，我知道你看不惯我爸，但你千万不能生气走了，哥哥在这里，我考试心里才踏实呢。”我说，没事的，你安心地考好，我不会走的。妹妹还说，等我将来工作了，会感谢哥哥的。我笑道：“我们都是周家的后代，哥哥来为你服务，只是为了家族的荣誉，不图你报答，别想那么多。”

妹妹考试发挥得不够好，被第二志愿录取在上海一所部属大学。她与考得好的同学比，一直闷闷不乐，一度想来年再考个北京名校。可他老爸挺乐哈，经常嘿嘿地对她笑道：“上海比北京离家近啊，能省许多路费。”妹妹每听到这没见识的话心里就烦。我安慰她说；“你是咱周家第一个本科生，很不错了，比哥强得多。你这次考试没发挥好，但潜力还在嘛，说不定你在上海这所大学里出类拔萃，更有自信心，将来能考上研究生呢。”妹妹笑了：还是哥哥说得好，我会努力的。

妹妹在上海读大学时，我去看过她两次。照例是约出来为她改善伙食，鼓励她认真读书。妹妹知道哥哥关心她，有些事对父母不说，却对哥哥说。有一次下楼梯把脚扭了，近半个月没能下楼上课，每次都是室友听完课回来讲给她听。这事她怕父母知道了不放心，没对家里说，却在通信中告诉了我。她说仅是小扭伤，已在学校医务室治疗得差不多了，不碍事。我阅信后立即从邮局汇了一点钱给她，让她多买点好药尽快治好。

妹妹后来写信告诉我，学习成绩没落下，还是年级上的尖子，老师说准备保送她读研究生。我感到很高兴，可没几个月，她来信说保送名额被他人开后门挤了，她准备找工作，曾去过一趟昆山，有家台资企业愿出4000元一个月的薪金聘用她。我没客气，打电话把她骂了一通，我说4000元的工资你就动心啦，没出息！她问哪咋办，我说保送不到你就考呗，你这个年級尖子还怕考不中？

她考上了研究生，学得很用功。可听说外面工资高，我叔希望她早点出来工作赚钱，她自己也说上学多年，盼望早点工作减轻家庭负担。研究生快毕业时，妹妹在信中告诉我一个信息，学校有保送她读博士的意向。她爸很不情愿，她自己也犹豫不决。

我先与堂叔约谈。他说女孩子读个研究生不错了，还读什么博士啊，毕业出来二十七八岁，找对象都难呢。还说，再投钱上学，我也吃不消。我说，凭我妺那长相，找对象甭你操心。至于上学的钱么，你既种田又鼓捣小生意，孩子上学还是供养得起的。农村人最怕别人说他家有钱，叔叔不住地哭穷，我不耐烦了：“你以为我不晓得啊，成夜地玩牌你有钱，走小路你也有钱，怎么自己的孩子上学就没钱啦？”我这么一轰，叔叔只好说：“那就听你的，让她读到顶吧。”

接着我又去信劝妹妹。我说：“哥哥读书不多，但做学问的档次也略知一点。本科毕业，仅是掌握了这门学科的基本知识；硕士研究生毕业，只是对这门学科有所研究；博士毕业，才是通晓这门学科的全部。你要目光长远着眼未来，抓住机遇继续深造下去，为自己的前程，也为咱周家创造一个崭新的高度！”在我的鼓动下，妹妹同意继续读博。

妹妹好厉害，读博的学业完成得非常好，并在国外学术期刋上发表了九篇较有影响的论文，还曾到韩国参加过国际学术研讨会并获奖。大学领导觉得她是个难得的人才，动员她毕业后留校任教。她征求我意见，我是赞同的：“别看博士到企业去能拿几十万年薪，年纪大了就不一定在企业呆得下去了，退休也没保障。大学老师则不同，社会地位高，越老越值钱，无养老之忧。”她向来是听哥哥话的，毕业后留校当了一名讲师，其后公派到美国一所名校去当了一年半访问学者，回国后三十岁未满就成了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妹子找的对象是她的研究生同学，浙江绍兴人，长得挺帅，很有担当意识。结婚后他没继续做学问，去了一家外企当研发部经理，用一年几十万元的年薪来养家糊口。也许是受我妹妹影响的缘故，他很把我这个大舅哥当回事，他们成家后我几次去上海都受到高标准的接待。香烟是大中华的，吃饭在饭店，住宿是妹夫早预订好的宾馆。出门旅游他跟着一路付钱，我想掏一次都不会允许。每次去上海，他们都亲自接站送站，并帮我买好回程车票，大包小包一路拎着并送至车厢座位上。

最有趣的是他们家装修房子。叔叔从老家来，觉得刚买的那套二手房处处挺好，不赞同重新装修。妹妹农家出身，也对装修不积极。妹夫敌不过他们，又不敢与老丈人争辩，只好私下里打电话叫我去上海。我去了，把他们集中起来训了一顿：你们一个是外企高管，一个是大学教授，总有朋友走动吧，而且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房子不装修岂不有失身份？不懂事！你叔叔也要与时俱进，别用小农意识干扰年轻人，你以为这里是村上农庒啊，把他们在朋友同事面前弄得没面子你舒服吗，赞同装修就在这里帮忙，不赞成请你回老家歇息。

妹妹态度转变很快，着手联系装修。大都市的装潢公司，个个是宰客的好手，找了两家公司报预算，都不理想。电话告诉我，我只好带上一个搞装修的朋友去看看。朋友的预算，给我面子的，没好意思赚妹妹家钱。价廉物美，皆大欢喜。可动工后的第二天我叔来电话了，说装修的人偷东西。唉，我又从苏州赶去。

原来是房子里的旧煤气灶不见了，拆下来还蛮“把实的”门框不见了，这些东西在我叔眼里个个是值钱的。我没法说服他放弃，便表态在结账时可以扣装修人五百块，这才将事情平息。晚上妹夫悄悄对我说：“哥啊，不能扣人家钱的，你那朋友的装修忦格已经很低了。说句心里话，他们把那些破东西拿走，我偷着乐呢，要是把扒下来的旧东西全交给我，我得租间房子先存放着，日后还得租辆货车运回苏北老家，值吗？”

收到我的手机短信，妹妹夫妇很快拎着一大箱玩具来医院看望我家小宝，两家人聊了很久很久。看到年仅36岁的妹妹那没有半点花样的发式，我笑着调侃她：“周教授这是个什么发型啊？”妹妹一愣，忙问她嫂子：“我头发是不是很乱？”我老伴说，蛮好的，别听你哥阴阳怪气的，朴实点儿好。

当听说我们没开车来上海，妹夫说出院时他来送我们。我说火车票没买呢，时间不确定，到时我们打辆出租车去火车站也很方便，妹夫说他是想开车送我们回苏州的家。来回几百公里，不可以这样麻烦人的，但尽管我一再说坐火车挺方便，他还是坚持要送我们到家。妹妹在旁边一言不发，装着没听见似的。我明白，她已把对哥哥的那份尊重之情，潜移默化地灌进了丈夫的头脑，在故意让我妹夫做人情呢。

                                      本文被新浪网选用在首页   2014.07.07    荐稿老师：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