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一个远房亲戚心事重重地找上门来，说他的女儿玲玲在大学里被开除了，班主任来电通知他们家长去省城把孩子领回来。啥事呢，说是违反校规。亲戚央我同行，看能不能跟学校讲个情或论个理。

这是个官宦人家。玲玲的爷爷，曾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威风八面，党羽无数；孩子的姑姑，时任市区副区长，红得发紫，势头正劲。按理说这种人家不缺门路也不缺智商，我是不愿意去凑这个热闹的，可夫人觉得亲情难却，还是动员我去了。

玲玲的父母、姑姑，还有我这个所谓的“舅舅”一路风尘，赶到省城那所学校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时分。玲玲介绍了大体情况，我们作了一番分析，并与另一位同时受开除女生的家长作了交流，大家觉得事态很严重，只能找关系各显神通了。

几天前的那个晚上，玲玲和另一个女生及两个男同学，在校园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外校男生坐在邻桌。那桌男生看到他们这桌男同学竟有两个女生陪着，颇有妒意，先是斗嘴，继而动手。男生们在女生面前都表现得很勇敢，开始是拿碗筷互砸，接着直面扭打。有个护花使者吃了点小亏，便冲进厨房拿了把刀子捅了对方一下。警察来后，把他们全部带进派出所。两个女生做完谈话笔录放了出来，男生们伤的送进了医院，没伤的拘了起来。第二天，玲玲所在学院做出决定，将他们四个人全部开除学藉。

我浏览了一下玲玲所在学院的那份书面处分决定，要了一份决定中提及的《某某大学校园管理规定》，便去宾馆里研读了一番早早休息了。一觉醒来，那女区长已起大早持老爷子的“手令”去找关系了。玲玲的父亲告诉我，这个关系人可不一般，是老爷子早年在家乡栽培的一名干部，现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

中午，区长没精打采地回来了。她说找到那位部长了，但部长打电话了解情况后说没办法，因为被捅伤的那个外校男生伤势很严重，有生命之虞，正在抢救，有关方面非常重视这一事件。部长说了，在这种气氛下，他不宜出面找人说情打招呼，只能向老领导说声抱歉了。

头阵失利，任务落在我这个“预备队员”身上。我紧急约见一位在某厅级机关工作的朋友——洪主任。因为我印象中他曾说过，玲玲那所大学的校长是他的同学。见面后洪主任说，老同学出国了，但该校二级学院的院长基本都陪他吃过饭，也知道他和校长这层关系。他说，我给那院长打个电话，你下午直接找他好了。

洪主任是有面子的。我去院长办公室时，院长大人很热情，递烟沏茶礼数周全。接着，他向我“汇报”了案情，展示了学校的《校园管理规定》，表示此事影响极坏，必须这样处理。我说，一个女孩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一旦开除，这孩子前程就完了，能不能通融一下，换一个不开除的其他处分？院长不容商量地说，那不行，上万名学生看着呢，我不开除他们，今后还怎么管理？

“给脸不要！”我摔门而出，叫上两个女生和她们的家长，一起去了省教育厅。省厅前台见来了十几个怒气冲冲的老百姓，忙问干什么的，我说上访的。被要求选代表到楼上谈，我当仁不让地做了“谈判代表”。一位处长接待了我们。我说，学校为了维护教学秩序，严肃处理这起打架斗殴事件是对的，这么大个学校没有制度约束怎么行？见我的“开场白”讲得通情达理，处长连连点头，哪知我“麻药”上好了接着就“开刀”：

《校园管理规定》明确“学生在校园内有打架斗殴情形的予以开除”，而这起事件发生在校园外的餐馆里，是否也适用这个规定？两个女生并未参与打架，她们始终胆战心惊地在一旁劝阻，难道也该视同打架的男同学同样开除？派出所谈话后随即让她们回宿舍了，并没有认为她们有什么责任和错误，学院凭什么事实处分她们？学院当属这所大学里的二级单位，不具有法人资格，他们有权代表学校作出开除学生的处分决定么？

处长感到头大，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说我在市里也是做你们这种信访接待的，请你们主持公道按规矩办事。接着，我郑重要求省教育厅组织调査，敦促学校客观公正地处理好这件事。我说，你也可以理解为我的来意是向省教育主管部门提出行政复议的申请。处长表示，他们将进行调查，近期给予答复。

玲玲的家长并不懂得我说话的分量，他们认为省教育厅也不过是搪塞而己，先打发我们回家罢了。因此回到家乡后严密封锁消息，并花大价钱让玲玲去外市一所学校读“高考复习班”，准备来年再参加高考。临行前，玲玲眼泪汪汪地来向“舅舅”辞行。我说，你们放弃了，我没放弃，等我消息。

从此，我忙开了，每周以玲玲的名义写一封信，仿女孩子的口吻诉说自己的冤屈和苦恼，诉说对前程的担忧和哀怨，封封用特快专递寄给省教育厅长。时而，我也以家长的名义寄封信，向厅长诉说“孩子在家情绪很不稳定，经常寻死觅活”，希望厅长主持公道“救救孩子”。

这样的“功课”做了一个多月，我便买了张车票去省城“收功”。虽然我是没有时间耗的，却在省厅摆出一副上访者赖着不走的架势。我说，我提请你们行政复议一个月了，你们不答复，别以为我不敢到省政府告你们行政不作为，别以为我不懂得找媒体舆论监督，我这次来了就奉陪你们到底！

工夫没白费。是晚，我那朋友洪主任打来“斡旋”电话：“舟啊，你今天又去省教育厅闹了吧？呵呵，别闹了啊。这样吧，你以玲玲同学的名义写份申请，随便编个生了肝炎之类的理由，明天上午送到学校去，他们会给你一个‘同意休学’的手续。耽误半年吧，下学期凭这份‘休学证明’来校报到继续上学。”

咸鱼翻身了。玲玲受此教训后，回到大学里学得很刻苦，各方面表现都很好。毕业后，她在省城找到一份很理想的工作，还嫁给家住省城的一位博士，小日子过得挺滋润。每到逢年过节，她都会给我来个电话：“舅舅好啊，玲玲记得你的恩情呢，欢迎您来作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