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爸妈工作都忙，家里孩子又多，要请阿姨帮助打理家务。好像陆续换过几个阿姨，也许当时年岁小，大都印象不是很清晰了，但有一个阿姨，虽然在我家时间不长，却在意识中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小孩一般不会判断大人的年龄，阿姨当时多大岁数现在也搞不清，只是知道那个阿姨比曾经的阿姨穿得漂亮，身上有一股雪花膏腻腻的香味，而且，她的那双黑皮鞋任何时候都锃光瓦亮。后来知道，阿姨正值豆蔻，恰与一同乡情深深、意绵绵。

妈妈那时是人大代表、政府委员，白天在学校教课，晚上要么去夜校学习社会主义理论，要么走街串户征询提案，常常九、十点钟才能回家，照看孩子的事就委托给了阿姨。

我那时还算乖巧，不像姐姐稍不如意就哭天喊地，更不像哥哥从四楼阳台爬过瓦垒的尖屋顶，扒着女儿墙俯视街景，引得众人围观以致堵了半条街。白天，我只是跪在高高的椅子上，用那面老旧的四方桌、几支废电池以及几个棉线轴静静地演绎着自己的故事。晚上就不同了，阿姨稍一招呼，哥哥姐姐很快就上床入睡，我却辗转反侧。一会儿蒙上头，看着从被子旧棉絮的缝隙间透进的光，想象着天空，编造着未知的憧憬；一会儿闭上眼睛，努力用鼻子寻找淡淡的妈妈的气味，每每这时总是失望，因为嗅到的是阿姨身上那股浓烈的香。

哄我睡觉成了阿姨的大难题，阿姨自然也会解题。一天，刚刚吃过晚饭，阿姨抱着我去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一家大商场门口的外墙上镶嵌着两只怪兽的头，眼睛瞪着，嘴呲着，两颗尖锐的獠牙露在外边，在光怪陆离的霓虹灯的闪耀下，一会儿绿，一会儿红，一会儿又变成幽幽的蓝。阿姨说，那是两个鬼，专吃晚上不睡觉的小孩。

从此我的睡觉不再是阿姨的难题，只要阿姨轻轻地提醒一声：“鬼来了……”，我就不再辗转，不再憧憬，也不再去嗅着什么了。

长大了，学习了唯物主义以至辩证唯物主义，知道世界上没有鬼。可是但凡一个人走夜路或是晚上爬我家那陡峭的、灯光昏暗的、窄窄的楼梯时，两只怪兽的狰狞总会浮现。记得农村插队的一个中秋，应邀到邻村知青点聚会，聚罢临回村时一知青语气诡秘地说：你路过张家坟时小心点，那里常常闹鬼。那天，夜黑风高，回村的路上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快到张家坟时，伴着风吹高粱叶子发出的沙沙响声，两只怪兽的影像猛然浮现，顿时毛骨悚然，竟然从车上摔了下来。以后的路是骑车走的还是推着车跑的已全然不知，只记得回到村里时狼狈不堪：两脚的泥、一身的汗。

孩提时关于鬼的咒语一直依随着我，挥之不去。

也许，人们的恐惧大多是虚幻，是自己在潜意识中拟合的异己。

其实，现实生活没有那么恐怖，那么悚然，特别在风高月清的秋夜，往往滋生着诗意和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