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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为友人画作）

青春里遇见过郝老师

文/黄丽娟

一

18岁那年，她以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师范。草屋里飞出的金凤凰，大家都这么夸她。可她一直很自卑，因为她说话有些结巴。小时候，伙伴们总喜欢作弄她，故意学她说话。久而久之，她都不敢开口说话了。所以，从小学到初中，老师们给予她的评语都出自一个模子：文静、内向，不爱说话，但文笔好。

可是，报考师范意味着将来要当老师，当老师怎能不开口说话呢？

她小姨也是个老师，小姨跟她父母说：“不要紧的，孩子说话结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害羞、紧张，以后多练练自然会好的。再说，报考师范能早日跳出农门。”就这样，她上了师范。

新生欢迎仪式上，她见到了班主任，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若不是班主任自我介绍，还真以为他也是个新生呢。

“我姓郝，不是好人的好，但我一定是好人……”还没等他把话全部说完，底下早已笑成一片。接下来，郝老师进行了热情洋溢的发言，她一句也没记住，只记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很特别，嘴角上翘，一侧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看着他的笑容，她似乎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心里那一点点对异乡的陌生感和紧张感也渐渐消失了。后来，她在给父母亲的第一封信中是这样写的：我遇到了一个好老师，我一切都很好，请你们放心……

二

第一堂班会课，郝老师让同学们做自我介绍，同时也是为竞选班干部做准备。班上好多同学是从城市来的，他们的普通话说得既标准又流畅。看着同学们在讲台上落落大方，侃侃而谈，她心里的小鼓越敲越响。从农村来的她，一开口，就是浓浓的方言，再加上有口吃的毛病，怎么到台上去讲呀？眼看就要轮到她上台了，她越发紧张，脸色发白，胸口发闷，冷汗直冒，两条腿在桌子底下直哆嗦。突然，有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有力地握住了她：“下一位同学由我来隆重介绍。她就是来自……”

那一瞬间，她感觉身轻如燕，灵魂出窍，她看见另一个自己像天使一般，轻盈地飞到那片春暖花开的草原上，那里有洁白的羊群，有清澈的河流，还有牧民们天籁般的歌声……等她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郝老师已经说完，教室里正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都在朝着她看，眼神里充满了赞赏与喜悦。她缓缓地站起身，深深地向同学们鞠了一躬，也郑重其事地向郝老师鞠了一躬。郝老师微笑着看着她，那一刻，她感觉他亲切得就像是自家的哥哥。

后来，她才知道，郝老师介绍她的时候，还读了一首她写的小诗，那首小诗正是她在班会课前忐忑不安的时候写下的。至于郝老师是如何拿到这首诗的，她到现在都搞不清楚。

那一课，郝老师让她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良善。

三

师范二年级时，她的口吃毛病基本上没有了，在普通话模拟考核中还得了A。她的诗歌越写越好，不时在校刊和其他报刊上露面。同学们也越来越崇拜她，都说她有写诗的天赋。但她固执地认为，那一粒诗意的种子是郝老师赠予的。

正当她踌躇满志，想在写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时候，她遭到了一个打击。

那一天，睡在她上铺的崔同学说压在被子底下的二十两饭票不见了。崔同学一一排查后，最后确定她的作案嫌疑最大，因为只有她双休日不回家，也只有她家里经济条件最差，最有可能拿了饭票去换钞票。寝室里的另一位女孩也出来作证，前几天还看到她拿饭票去换钱的。

是的，她是用自己的饭票换过钱，可这些饭票都是她一日三餐只吃馒头省下来的。她知道父母挣钱不容易，每次回家的车票都舍不得买。思家心切的她为了多回一次家，宁愿少吃一点，也要省下钱来买车票。

就这样，一寝室的人都认为她拿了崔同学的饭票。心地善良的她蒙了，平白蒙受冤屈，拙嘴笨舌的她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在同学们唾弃和鄙夷的目光里，她茫然无措。

她又回到了原来的她，孤僻，安静，沉默，不愿与人说话。就连最爱上的郝老师的文学课上，她也是精神恍惚。有一次郝老师点名回答，她竟然语无伦次地说：“真不是我拿的。”

郝老师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首先找来崔同学，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批评崔同学，没有事实根据不能妄下结论，不能随意地伤害一个人的自尊。然后，他找她谈心，耐心地，心平气和地听她诉说自己的委屈。最后，他动容地说：“老师相信你是清白的，你要抬起头来。不要害怕前面的阴影，那是因为你后面有阳光。”那一天，阳光真的出奇的好。而郝老师就走在她的身后。

有一天，生管老师给郝老师送来了一沓饭票，说是在扫地的时候捡到的。数了数，正好是二十两。原来那天崔同学晒被子，忘了收起饭票，结果被顺带着掉到了楼下。

元旦放假，郝老师竟然给她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郝老师微笑着说：“把一切烦恼统统丢掉，干干净净地，轻轻松松地迎接新的一年。”那天，她又闻到了阳光的暖香。

那张车票，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礼物。

四

她开始拼命地阅读，写作。

师范三年级，她当上了文学社社长。她再也不是那个一开口脸红，一说话结巴的女孩，她能在众人前面，深情并茂地朗诵自己的诗歌，能够滔滔不绝地分享自己阅读、写作体会。她成了师范里小有名气的才女，连郝老师也成了她忠实的读者。但在她的心里，郝老师永远是她敬重的偶像。她觉得那些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一定也如郝老师这般美好吧。

她甚至在心底里渐渐萌生了对郝老师的爱慕之情，那种感情很美很纯，就像校园里那株洁白的丁香，又像深蓝的天幕中那枚皎洁的月亮。她在梦里都会无端地遇见郝老师，遇见他读着自己的诗歌，嘴角上翘，露出那个浅浅的酒窝。但她知道这仅仅是梦，有这样瑰丽的梦，独自享有，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吧。每次想起那些瑰丽的、满是微笑的梦，她都会感到一股神奇的力量，这股力量足以驱散岁月的阴云，重新唤起她勇往直前的信心。

毕业前的那个元旦，郝老师结婚了，新娘是师范里的音乐老师。郝老师给每个同学分发了喜糖。她写了一首诗《致幸福的人》送给了郝老师夫妇，衷心祝愿郝老师夫妇白头偕老，一生平安幸福。

那首诗，是她写得最酣畅淋漓的一首诗。

五

下班后的晚上，她竟然在地方台的一档电视节目里看到了郝老师，记者采访他关于学校百年校庆的感想。镜头面前的他，依稀见两鬓生白发，但精神矍铄，说话滔滔不绝，笑起来，依然嘴角上翘，还有那个浅浅的酒窝……

节目的最后是《相逢是首歌》：“你曾对我说，相逢是首歌。眼睛是春天的海，青春是绿色的河。相逢是首歌，同行是你和我，相逢是首歌，同行是你和我，心儿是年轻的太阳，真诚也活泼……”

她在那深情的歌声里，突然落泪如雨。毕业后，一晃十多年，她没有遇到过郝老师，直到现在也没有郝老师的电话或者QQ，但郝老师给予她的瑰丽的梦和那些纯洁和煦的温暖一直深深地被她收在心里。她知道，自己曾经卑微的青春，因为郝老师发出的光与亮，终于被照耀成一条流丽至极的绿色的河。

本文已发《风流一代 青春》20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