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的梨树——《小村记》之七
(2025-03-03 07:5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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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赵贵辰散文 |
消失了的梨树
——《小村记》之七
赵贵辰
自从二哥前几年(2018年7月26日)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回村上过坟了。一是,我不信奉烧几张纸就能与二哥取得联系;二是,我回去烧纸,人们会指指点点,说我死后会埋在什么地方,在大哥二哥的南边,而且还要往二哥的右侧甩一点。
即使人们不说,我也会找一找我死后要安置的位置。这是自觉不自觉的事情,当时不觉得怎么样,人们这样说着的时候,还自当是开玩笑,嘻嘻哈哈,仿佛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但过后不久,我会久久不能平静,因为我看到了我死后要长期安置的地方,由此激荡起许多很不开心的情绪。再加上岁数大了,我就不愿意回去上坟了。
清明节不去,上元节不去,大年初一也不去。虽然我是一个唯物论者,但久不回村上坟,也会想到我的死去的父母和大哥二哥。今年大年初一,我就决定与儿子、侄子们一起回村上坟了。
但是,怪了,我家的坟地在哪里呢?那一片梨树呢?记忆里我家的坟地是在一片梨树的地方,怎么变成了麦地呢?一垄垄过冬的麦苗占据了这一片原来的梨树地,我家的坟堆也被这一片麦垄包围,别人家的坟堆也被这一片麦垄包围。
经常回村来上坟的侄子告诉我,因为梨果不值钱,村里梨园的承包户,已经把全部梨树砍掉,播种上了小麦。也就是说,梨树地,变成了麦子地。
上完坟回城的路上,村西那一片梨树也不见了,有的地块砌上了一米高的墙,有的暂时闲置不用,反正那一棵棵高大的几百年乃至千年树龄的梨树,已经销声匿迹了。
我没有到村东去,不知道村东那一大片梨树还在不在。
村北原来也有一片梨树,早于被砍伐的村南村西的那一片片梨树几十年,已经盖成了一片民房。
就是说呀,我们这个叫做梨树村的小村,已经不再有梨树,当然也就不能够被叫做梨树村了。
坐在回城的由儿子驾驶的小汽车里,我思绪万千,心情复杂,想哭,又不知道值得不值得哭。反正有梨树与没有梨树,种小麦与不种小麦,都与我无关。这里是我的老家,但我的户口已经迁移到城里,我已经不属于这个村的村民。
但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尤其是我在村里的果树队劳动过,我熟悉这个村的每一棵梨树,闭上眼睛都可以把每一棵梨树的生存位置摸得到。
与其说是卖梨不值钱,不如说是对梨树的技术管理出了问题。
我以为,梨树,不是一棵两棵的梨树,是大规模的成亩成片的梨树,是不适合分散管理或者叫“承包到户管理”的。因为梨树需要一系列技术管理,一旦管理跟不上,先别说梨果值不值钱,在卖梨果之前,梨树的减产就成了问题,梨树本身的健康生长就出了问题。
我大体上把对梨树的管理技术述说一遍,大家看看你承包的梨树能不能满足这些管理。
初春深翻一次土地,为的是让树根充足地吸收阳光,然后春灌一次。春灌后再深翻一次土地。为的是疏松土壤,迎接梨花盛开的到来。
你能做得到吗?而我每次回家到梨树地为父母上坟时看到,梨树地就像草原,走路还要把小路上半人高的杂草清理一下。
梨树结果后浇灌一次梨树,同时再深翻一次土地。深翻土地后,用耙子把坷垃拉平,防止风刮梨果落地后把果皮碰破。也就是说,即使梨果从树上落下来,梨果也是完整的,果皮毫发无损。
初冬梨叶落后,再深翻一次土地,为的是把梨叶深埋在树根之下,一是可以把落叶沤做肥料,二是深埋树叶等于把虫卵消灭掉。
而承包到户后的梨树一年就连一次深翻土地的劳作也没有,这怎么行呢?
病虫害的防治跟不上也是残缺的一环。
病虫害的防治主要是打药。先不说承包后的一家一户懂不懂病虫害防治,即便懂得,你有合理配套的打药机械吗?
村里的梨树地,还叫“果树队”的时候,我们打一次药需要12个人。一台打药机,一个机手,两辆运水车,四个运水员,一个技术员,两个配药员,四个举竿喷药员。
为梨树打药是最累的活儿,当然是机械化打药,由人操控打药竹竿,把每一棵梨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喷洒药液一遍。每一个枝杈上,每一个梨叶的正面反面,都不能遗漏。
而且,在开春还没有长出叶来前要打药一遍。长叶后再打一遍,要治黏虫、梨木虱等病虫害。长果后要治黑星病、黑斑病、梨果黑皮病、梨果霉心病等等,另外还有梨叶肿病、黄叶病等。
梨树的病虫害特别多,要有专职技术员每天反复察看,一旦发现情况,及时打药治疗,不然,梨树的枝干、叶、花、果都会受到危害。比如梨小食虫、大食虫,梨象鼻虫、梨实蜂、梨椿象等。危害枝干的害虫有梨瘤蛾、星天牛等。危害梨叶、梨芽、梨花、梨果的害虫就更多了,如红蜘蛛、梨网椿、卷叶蛾、梨尺蠖(又名梨步蛆)等。
梨树的病虫害特别多,梨树如同人一样,有小病感冒,大病癌症、心脏病等,如果不及时发现并及时治疗,梨树不但不会长好叶,更不能开好花、结好果,甚至整棵梨树枯死。
梨树的冬剪也是一个大问题。
梨树的管理和病虫害防治需要专业性很强的技术,就拿剪枝一项来说,我在果树队的时候,每年冬季都要到北辛庄梨园,接受县林业局下来的技术员给予的一系列培训,一般参加培训三五天。本村也有专职的林果技术员。
每一项管理的环节都不能缺失,不是说梨树分到户里或者承包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而梨树的管理和病虫害防治是需要花钱的,农药以及喷洒农药的机械都不能凑合。梨树承包到户后,我回村看到的是梨树越来越萎缩,不但不深翻土地,梨树的浇灌也几乎没有。满地杂草比人长得还高,靠天下雨浇灌,如果天不下雨,梨树就干巴巴的“喝”不到水。
这样最终导致梨果减产,梨果糖分不足。这样的梨果不值钱倒是正常的了,哪有坐享其成的收获呀?别说是梨树,一个人感冒了得不到及时治疗又会是怎么样呢?感冒不治会引起大病,导致人死亡的例子也不少吧!
我们村从宋朝时就开始种植梨树,县志上记载有“彭头鸭梨”。那个时候的“彭头”,还是前彭头和后彭头村的统称。那个时候两个村是一个村,宋朝之后,才由“彭头”分化出一个前彭头村和一个后彭头村。就是说,我们这个小村种植鸭梨树已有千多年的历史。那么,到我们这个2025年的年代,梨树突然消失,而且是人为地消失,是不是有点遗憾呢?
前几年,我们村已经把枣树全部砍掉,现在,又把梨树全部砍掉(起码村南村西已经全部砍掉),是种梨树不值钱了呢,还是缺乏梨树的管理导致梨树不值钱了呢?我们应该深思这个问题。
村里的坟堆,每家每户,原本都分散在四处的农田。为了给农田腾出耕种的面积,才在1959年左右,全部把每家每户的坟堆迁移到梨树地里。现在,梨树地已经消失,坟堆又挤占了农田的位置,我不知道以后应该把坟堆怎样处理好。很多农村不保留坟堆,一概把坟堆平掉,为的就是不让死人挤占活人的耕地。我以为这个方法很好,希望村里可以效仿这个方法,比如桃园乡前赵村、后赵村就是这样做的。
也有人提出,村里可以共建一个安放骨灰盒的祠堂,这样也好。总之,梨树的突然消失给坟堆的如何安置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
而现在,我对村里的梨树突然消失有点痛不欲生,就像失去了我的一位亲人,失去了我的一位好朋友一般感到悲恸。在大年初一上坟回来的路上我欲哭无泪,我感到天旋地转,一度昏厥。
晚上,我睡不着觉,我写了以上这些文字。也可以说是为了悼念村里的那一片片消失了的梨树吧。
安息了,梨树们!我会时常想念你们的!
2025-1-29(大年初一)
《晋州文学》202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