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笔记》之五百八十七

            风之子原创

    我之前说过，柳絮词依然暗示着各人的命运。今天来看林黛玉的《唐多令》：

    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毬。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在我看来，林黛玉的这首柳絮词，是对八十回后小说的某些重大情节的暗示。此话怎讲呢？

    第一，要理解这首词的真实含义，开篇的两句特别重要，即“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这两句，是有典故的。

    1.“百花州”，百花洲是指姑苏城里的百花洲。传说吴王夫差常带着西施泛舟游乐于此。明代诗人高启《百花洲》诗曰“吴王在时百花开，画船载乐洲边来；吴王去后百花落，歌吹无闻洲寂寞。”

    2.“燕子楼”，故址在江苏徐州。据白居易《燕子楼三首并序》记载，唐贞观年间，尚书张愔的爱妓关盼盼居住其中，张愔死后，盼盼念旧情不嫁，居此楼十余年。

    3.从百花洲和燕子楼的典故来看，有可能是林黛玉关于自己对于爱情和婚姻的一种向往。但是，在确定这样的判断之前，我们还要理解什么是“粉堕”？什么是“香残”？

    表面看起来，这是指柳絮飘落百花洲和燕子楼，但是，如果诗词是这么简单的理解就没有意义了。根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红楼梦》的注释，粉堕和香残，是指残花飘零，暗喻女子的衰老死亡。

    这就奇怪了。林黛玉还很年轻，怎么可能会扯到衰老死亡呢？那是对老年人而言的呀。因此：

    4.另外一种可能出现了，如果，林黛玉这首柳絮词的“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讲的并不是她自己呢？会是谁呢？这两句诗词，不惟感伤，也是美丽的。林黛玉是赞赏的，是向往的。在贾府的老一辈的女性当中，谁当得起这两句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贾母。也就是说，林黛玉柳絮词开篇的这两句，写的是自己的外婆，贾府的最高统治者贾母。

    我们来看，所谓“百花洲”，其实是暗喻当年贾母和丈夫贾代善，也就是林黛玉外公的感情深厚的夫妻关系，就好像当年吴王夫差宠爱西施一样，可惜吴王很快就战败死了，离开了西施，留下寂寞的西施。关于贾母和贾代善的感情，也是这样，贾代善虽然早死，但和贾母感情很好。关于贾母和丈夫的感情，书中是有暗示的。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张道士：

    叹道:"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 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说着两眼流下泪来。贾母听说,也由不得满脸泪痕,说道:"正是呢,我养这些儿子孙子,也没一个像他爷爷的,就只这玉儿像他爷爷。"

    这已经说明了贾母和贾代善的深厚的夫妻感情了。

    再来看“燕子楼”，用到贾母身上更为合适。贾代善早死，贾母就像关盼盼一样怀念着丈夫，一人操持着诺大个荣国府，维持着贾府的繁荣和兴旺。她这个媳妇当得不易呀，早年不仅要管理荣国府，还要调养贾元春和贾宝玉。贾母对贾府的忠诚，其实就是贾母对丈夫贾代善的忠诚。

    所以，我觉得这两句“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其实是林黛玉以尊敬羡慕的口吻来描写自己外公和外婆的恩爱和谐的夫妻生活和贾母对贾代善的忠贞不移的。而粉堕和香残，则是暗示贾母在八十回以后的死亡。

    我曾经说过，贾母是在贾元春难产而死之后惊悸悲伤而猝死的，但因为那时已经是七八十岁的人了，也可以理解为因衰老抵抗不住巨变而死，也是衰老而死的一种。这样理解，林黛玉的这首柳絮词就另具一番意义了。

    第二，这首柳絮词的上阕，写的是贾母的命运。所谓“一团团逐对成毬。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说的是贾母和贾代善尽管恩爱（一团团逐对成毬），但因为贾代善早逝（飘泊亦如人命薄），所以，那段感情再美好，也徒增遗憾了。

    第三，而这首词的下阕，写的就是林黛玉本人，林黛玉由外婆的命运联想到自己的命运。

    1.“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说的是我林黛玉也是知道为自己的命运感到焦虑和哀愁的呀，草木，即以前世绛珠草比喻，为什么愁呢？是因为“韶华竟白头!”，因为贾母已经是暮年之人了，外婆年纪大了，外婆一死，谁来照顾我呢？这里有第五十七回紫鹃的话为印证：

    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 ,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 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 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 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其实，这段话，是说到林黛玉心里去了。林黛玉怎会不知道，贾母就是自己的保护伞呢？

    2.林黛玉知道，贾母一死，自己就是无人照管的人了，只能像柳絮一样无人依靠，所以“叹今生谁舍谁收?”

    3.而更可怕的是，贾母一死，就没有人为林黛玉的婚姻做主了，王夫人为了促成薛宝钗与贾宝玉的婚事，随便给林黛玉找个人家嫁出去了事，这便是“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意思是贾母死后的贾府出嫁林黛玉，就像把柳絮嫁与东风一样无情而随便，任凭林黛玉随风飘荡，忍心看着林黛玉从此在外久留！一个“嫁”字，已经很点题了。而一句“忍淹留”，就是暗指王夫人违背贾母生前的林黛玉嫁给贾宝玉一生留在贾府的意志，把林黛玉打发出贾府，忍心看着林黛玉离开贾府，在外漂流。

    这样看来，这首词暗示了八十回以后的重大情节，涉及贾母的死，王夫人变卦，林黛玉的婚嫁、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姻等等。

    这就是林黛玉这首柳絮词要向我们暗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