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天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娟子，我离开你的时候，只是想着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你可以重新回到疼你爱你的家，我可以完成自己的志愿，却没有想到，你有了身孕。我好惭愧好愧疚，我也很想知道你后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怎样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小伟抚养大？”

“对呀，妈妈，你也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吧，特别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你一个人，要承担多大的压力呀。”儿子的话让安在天有些无地自容，好在，宁娟的回忆开始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怀上了孩子。当我醒来，看到你留下的字条，我的心碎了。我觉得绝望觉得冰冷，我付出了那么大的努力，仍然没有能够挽回你复仇的愿望。在天，你知道我最担心你什么吗？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那么义无反顾的站在你这一边支持你吗？就是因为我知道，我的家人所作的一切，都是在把你逼向复仇的绝路。你也知道，这是爷爷最不愿意看到的。我要让爷爷安心的走，我不能让爷爷担心的事情发生，于是，我才那么决然的决定跟你走，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学业。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错了，事情仍然按照它的本来的轨迹在发展，我所谓的制止只是一种假象。你还是走了，去走你的复仇之路去了。虽然，你有你的最为充足的理由。我先是不甘心的跑遍了县城的车站和每一个角落，希望你是一时冲动，希望你还没有走，但我知道，那只是自我安慰而已。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整天的扑倒在床上伤心、流泪和胡思乱想。”

“在经历了最初的绝望和痛苦之后，我决定回家。尽管父亲当时那么狠心的撵我走，但是我知道，我的家人都是疼爱我的，既然我已经失去了爱情，我就回家吧。但是，你出走后县文化馆拉下的课还有我的课都必须完成，我决定教完这一学期离开。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月，我没有来例假。二十多天后，我身上出现了一些异常反应。妈妈早就给我讲过这种事情，我到医院一检查，发现自己怀孕了。”

“怀孕，天哪，简直不敢相信，当时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当时，条件反射似的决定就是打掉，否则，我怎么有脸去面对家人面对社会。可是，当我想到我失去的爱情，想到在天你的时候，我又犹豫了，我觉得，这也许是老天留给我的安慰和希望。也许因为有这个孩子我将承受巨大的磨难，但也因为这个孩子，在天总有一天还会回到我的身边，即使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有一个有着他和我的血脉的孩子在我身边，让我永远不会忘却这段爱情，或者说让我即便历经苦难也不能摆脱这段感情，也许，这就是老天要做的。真的，当时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这个近乎于痴心妄想的愿望竟然实现了，我们一家三口，竟然团聚了，这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事情，我们曾经分隔得那么遥远，真可以用天涯海角人海茫茫了无音讯来形容。所以，在天，你认为我会对你心存怨恨的想法是多余的，不，我没有，相反，我现在拥有的是一颗感恩的心，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真的，在天，有许多事情，是无法说清楚的，好像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我们无能为力。”

安在天无比愧疚的给宁娟端过一杯咖啡，他听着这个女子火一般灼热的语言，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宁娟，她远远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纯真善良美丽的女孩，她的内涵要远比他想象的深广得多。宁娟呷了一口咖啡，淡淡的苦涩淡淡的香味在她的舌尖滋润着，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于是，我断然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管我将面对多少怀疑和指责，不管我能否再得到家人的谅解，即使就我一个人也要把孩子抚养长大。就这样，我开始了对于我来说艰难而有意义的生活。多亏了好心的街坊大娘和文化馆同事的理解，在那样偏僻的小县城，人们是那么善良和宽容，虽然也有白眼，但他们还是帮助我一起度过难关，直到把孩子生下来。孩子非常健康，也非常漂亮，可爱，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你，在天，你们父子有一种气质是非常相似的，这让我感觉到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扼杀了那么美丽的一个生命，我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宁娟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的像小时候那样摩挲着儿子的头发，这让宁伟感觉到透彻心扉的温馨。他暗暗发誓，他余下的一生，至少应该为妈妈而活，因为，如果没有妈妈，他原本是没有权利和可能来到这个世上的。

“就这样，我就一直在县文化馆担 任英语老师，直到5年后哥哥找到我。”

时光仿佛凝固了，三个人一时沉默无语，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怀想之中。宁娟在那一刻静静回味着这二十年来的酸甜苦辣，感受着儿子成长的经历。宁伟在竭力的搜寻着童年的时光，回想着和妈妈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和苦恼。而安在天呢，他想到了千里之外的中国春城那栋小楼，他在那里度过的那一段幸福而痛苦的时光，尽管他曾经尽力去忘记它，但现在，他觉得，那些日子又那么逼真生动的走到了他面前，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忘记一样，那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那么清晰那么历历在目。

“老实说，爸爸，在此之前，我是恨你的。如果不是知道你经历了那么多痛苦，肩负着那么多身不由己的使命，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你知道吗？爸爸，你很幸运，你遇到的女人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就像我妈妈，在我看来，她是世上最好的妈妈。虽然，我从小没有父爱，但是，她给予我的爱，足以抵销一切。”宁伟说着，紧紧的搂住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一刻，想起了艾妮的薄情，这让他有些吃惊。虽然他很清楚，这辈子，他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女孩了。儿子的话，让宁娟变得脆弱，一种辛酸和幸福的感觉以难以分辨的浓度融合在一起，流遍了她的全身。在那一刻，她就像一个女人那样温暖的靠在儿子肩膀上。

“我现在想通了，就是为了妈妈，我也要好好活下去。”宁伟动情的说。

“对了，”儿子的话提醒了宁娟。“在天，我们这次回去，你不能回家，你的事，不可以给妈妈知道，因为，她的腰就是我们出走那一天从楼上跌下来摔坏的，妈妈从此半身不遂，你知道吗？我怕妈妈再也经受不住打击。”

“我知道，小伟已经告诉我了。”

“嗯，”宁娟奇怪的看着儿子。

“我很聪明，猜到的呗。”宁伟调皮的眨眨眼睛，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娟子，”安在天说，“只要能和你们在一起，一家人团聚，怎么办都行。我要补偿你们，把失去的爱重新找回来，把我们失去的家重新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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