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西域三十六国之疏勒国，如今棕果最西端的边境城市。

历史上的丝绸之路分东、西两道，绕过塔克拉玛干沙漠在喀什聚合，然后从这里翻越帕米尔高原，通往西亚和欧洲。

喀什与多国接壤，是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文化交替渗透之地，它的异城风情、民族服饰、边贸市场，曾让少年的我兴奋不已，恨不得胁下生翼，当即嗞啦啦飞越千山去到那里……

稍安勿躁，喀什的一天从它的新城开始。仍在扩建的新城与内地城镇没太多差别，只是意外地安静，没有早市的嘈杂，没有孜然的燥香，只有慷慨的阳光从容不迫地从大街小巷扫过，让气温骤然飚升至43度。比女孩娇气的司机小城叫苦连天，听说香妃园有梧桐垂柳，直嚷要去找块地儿凉快凉快。

避开热闹的戏台子，朝园子深处的陵墓寻去。这些由门楼、经堂、墓室、果园、花圃组成的伊斯兰建筑，有将近五百年历史，是白山派首领阿帕霍加的家族墓地。对，其实它并不叫“香妃墓”。

宽敞的墓厅里，筑有半人高的平台，依次是阿帕霍加家族五代七十二人的大小五十八座坟丘。香妃的衣冠冢非常朴素，安置在右边最不起眼的角落，明显是后来加建的。同样加建的还有苏黛香之墓，目测那么小块地界肯定放不下一具成人遗骸，多半也是衣冠冢吧。

刚哥说他记得在书剑恩仇录里香妃喜欢上了红花会的总舵主。

我说我只晓得香妃是阿帕霍加家族的一员，为和亲嫁给乾隆。苏黛香何许人也？据说是京城一位大臣的女儿，由乾隆赐婚，嫁给香妃的哥哥。估计乾隆爷觉得既然得了个天生有香的，至少要回赠个名字有香的才公平。

幸而古城还在。疏勒国从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15世纪一直保有丝路商业霸主的地位，后来虽然萧条萎缩，根基和传统仍留有余温。

老人着长及膝盖的袷袢，系方形腰带，戴四角花帽，静静坐在堆至篷顶的土陶前，凝目出神。妇人穿色彩鲜艳的花裙，登皮质柔软的长靴，手托加了香料的伏茶，横街而过。姑娘耳环金光闪烁，手镯叮当碰撞，倚坐长梯，扬眉浅笑。

吾斯塘博依街，匠人各自专注手中活技。

人客稀疏的传统茶楼，乐师倾情演唱“十二本卡姆”；裁缝店师傅手脚不停，布料水一般从指尖滑出；铁匠燃起炉火，准备敲打一副崭新的马掌；铜铺的东西最好看，小伙徒手雕花工夫了得。

竹儿说这场景让她想起南斯拉夫。刚哥附和：对，萨拉热窝的铜匠街。我说它有点像土耳其巴扎，只是不如伊斯坦布尔特色鲜明。这里的建筑和文化还有人们的姿态，都渐渐在向内地靠近。

刨冰店老板把一盆酸奶抛出去一米多高，再接回来，如是三番。拍了视频给格格巫开眼，她说这个师傅手蛮稳，生怕他一不留神甩到自己脸上去了哈哈哈。

烤馕店大叔边使木模往面饼上嘭嘭压花，边拿变幻莫测的语音弹舌吆喝。吃完一只比脸还大的印花烤馕，再喝一盆比脸还大的高拉酸奶，好想躺在无花果树下困个长长的午觉。

曾在八月去过北疆，名副其实瓜果飘香，石榴、葡萄、桑葚、蟠桃、香梨、核桃、沙棘、甜瓜，管饱。

七月的南疆，正值无花果和杏子上市。新鲜无花果嫩绿娇黄，清甜软糯，10元6只。和我一起守着水果摊大吃特吃的当地女孩用相当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我：喀什的无花果一年结三茬，现在是第一拨，味道比较淡。要挑黄的，越黄越熟，可以连皮带馅儿一起吃。第二茬最甜，要半个月后才出来。

杏子8元半公斤，又面又甜，口感有点像加了冰糖的翻沙芋头。

格格巫欢呼：看来我的美食天堂在疆疆耶！

离开喀什前，得先去一个房车营地办理到塔县的边境证，再走中巴友谊雪山公路到塔什库尔干。

帕米尔高原上，白雪皑皑的群山似庞大的宫殿立于远方，沟壑纵深的奥依塔克红山如卫士守护两旁。

国道314右侧，一片蔚蓝的浅浅湖水，几匹月白的高高沙丘，湖蓝沙白，分外耀眼。在此遭遇塌方堵车，也算是幸运吧。

下车蹓跶，碰见一家五口塔吉克人，三个小女孩阳光般热情洋溢，儿子头戴绣花圆帽，俏皮的雀斑淡化了他的羞涩。母亲蓝眼高鼻，金发雪肤，恬淡淳朴，是壮年古兰丹姆的风姿。

刚哥呼叫：继续分享啊！你们在哪里啊？

我们在喀拉库里湖。

塔吉克人视慕士塔格峰为神山，认为其顶峰是长满奇花异草的天堂。慕士塔格峰洁白的身影倒映在深蓝的喀拉库里湖水中，也应是天上才有的美景吧？但是——凡事最怕有但是——但是现在喀拉库里湖开发成网红景点，骆驼马匹湖中过，商人游客水上漂，犹如集市。

一个克尔克孜男孩问我要不要骑马：到很远的地方去拍视频收费50元，湖边拍照收费30元。我的马是这里最听话的，不用害怕。他说。

你多大了？

13岁，小学毕业了。

你知道为什么有的骆驼的驼峰是倒下来的，有的骆驼的驼峰是立起来的吗？

骆驼一个星期才喝一次水，驼峰里没水就会倒下来呀。

为什么一个星期才喝一次水而不是每天都喝呢？

它们自己要等一个星期才会去喝水呀。

有的没的扯了几分钟，然后问他二维码在哪里，男孩从衣服里掏出来给我看。我说可不可以给你扫点小费？他大大方方回答可以呀。扫完准备离开，男孩说既然你都给钱了就骑骑马吧，或者我骑马过河让你拍照？我说谢谢不用了，这么好的湖水要爱护才是。

他有点不知所措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