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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世博会

(2010-08-19 10:5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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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博会

文化

     一个人的世博会

 时间: 2010年08月19日 来源: 南方都市报 
作者:庞培

  过了很多年,我仍在读舒婷的一句诗:“蝉声如雨的小巷”。这七个准确地镌刻在江南墓碑上的汉字,同样,也刻写在了我童年的水粼粼的墓碑上。它矗立在我心间——那儿时夏天的江南,水乡古镇和县城,1970年代的中国江南,坍塌的旧城墙、北门、南门、朝宗门、阜成门……仍残留有许多稚嫩和古老相交错的苔痕累累的旧城砖。我最后一次穿过故乡江南的城门洞时是几岁?七岁?穿过阴森暗凉的旧城穹顶内的光线,城外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夏天清凉奇异的水稻田的风。风中稻田内的米香也还略带点青涩,夹杂附近的菱塘、废弃的窑址和乡下土坟的味道。人伫立在旧城的瓮形门洞内,仿佛伫立在山顶的风口上。那风,如切开的西瓜般锋利,如我四十年后,2010年6月的一天清晨,冒着酷暑天气的大太阳赶赴上海世博会现场,我内心默默构想绘制出的一个“江南馆”入口。

  当年,我年幼的手正被妈妈的手相牵。城门的不远处,在一个叫“君山”的不高的山峦那边,正是滔滔浊浪的长江。一个叫卖棒冰的老太太,把她用肩膀背来的棒冰箱子歇放在城门口,松松垮垮倚放在砖土坍塌的北城门口,紧靠行人必经的空地的光亮处,我还记得她一头银发,抬起手臂上绑着的一块毛巾到脸上去揩汗。她揩汗的这个动作使得我记忆中的水乡江南刹那间皱纹密布。“棒冰吃——”我们途经那个老北门很久以后,我又回过身来看一看这名矮小童话式的老奶奶。她在我有关儿时江南的记忆中发一声悠长的吆喝,存活下来,兀自伤心地伫立在我本能设想着的“世博会江南馆”现场。

  我小时候,妈妈多病,但很少离开她在县城纺织厂当长日班的岗位。已经记不得那样一个夏日的清晨,她是缘何牵上她小儿子——也就是我——的手,出城去做什么了。她经常吃中药,也许,是去城外寻访一位传说中乡间的医师?或者,歇了病假去看乡下的亲戚?

  那县城的城门洞高高大大,仿佛一幢远古的庙宇,又有着日后我才有更多了解的教堂般的威严。洞口砌出的穹顶,已被岁月的风沙抚摩打磨得厚朴浑圆,仿佛乡下人抬轿子用的轿杠一样,也像青石的井栏,边沿有了一根根麻绳勒过的凹痕,那种式样,那震慑人心的形状,即使一名七岁的男孩抬头看见,也不由得会心生畏惧,肃然起敬。有人挑了一担蔬菜进城去做买卖,担头挑的茄子、青菜,新鲜,早晨田里刚摘的黄瓜,瓜馕尖尖上还颤巍巍地开着几朵小黄花。跟着一路滴下露水,一路晃悠。

  那挑蔬菜的菜农完全一副古人装束,头顶夏天的竹斗笠,既防晒又能遮雨,正在如雨的蝉声里悠悠前行。他挑着担弯弯的走路姿式,看起来特别柔顺,特别有劲。就像一根韧性十足的竹竿或树枝,枝头上挂了一个沙袋。仿佛肖邦《圆舞曲》里一个肉眼可见的音符。他是通过自己肩上的这一大担蔬菜,在不由自主地跳起中国的“大波罗乃兹”。他的身形动作里有中国乡村的贵族品质,仿佛我多年以后读到的诗人张枣的一首诗:《悠悠》。不仅诗的题目之凑巧,诗中飞扬的神采亦和我幼年时所见这一幕相吻合。这是多么迷人的宇宙奇迹!在进入县城的北城门洞之前,这名乡村平凡的菜农脚穿湿淋淋的草鞋,天朦朦亮开始,已经一路穿过了多少田埂小径;多少平原上的村庄、河流,被他悠然自得抛在了身后?难怪他走过时我闻到他几乎半裸的淌下热汗的身上有一种几近干涸的知了透明的翅翼的苦味。那翅翼久已在风中停止了翕动。或许挑担人嘴里一路还哼着小曲。《五更调》(又名《十八摸》),或者四句头山歌,或者近水而居的渔村那些世世代代的打鱼人的唱腔。

  唐代诗人张继,那个写下千古名作:“姑苏城外寒山寺”的张懿孙,曾在我目眺所及不远处的君山脚下,留下《过春申君祠》一首:

  春申祠宇空山里,古柏阴阴石泉水。日暮江南无主人,弥令过客思公子。萧条寒景傍山村,寂寞谁知楚相尊。当时珠履三千客,赵使怀渐不敢言。

  几乎在同样的唐朝天宝年间,另一个伟大诗人李白写下“堂上三千珠履客,瓮中百斛金陵春”(李白:《寄韦南陵水》)。稍后的武元衡也在《送裴戡行军》一诗中留下“三千珠履醉不欢,玉人犹苦夜冰寒”的佳句。

  2010年6月的一天,我跟着脚上穿湿淋淋的草鞋的那名儿时邂逅的菜农,一起步入上海世博会现场。

  中国,《草鞋脚》的中国。

  江南,“古柏阴阴石泉水”的江南。

  在人头簇拥的入口处检票,我身旁已经没有了四十年前生我养我的妈妈。

  而“蝉声如雨的小巷”是我很多年来一直在读的一行诗。自从1980年代的某一天我初读这首诗,我的眼睛,我的内心一直没有停止过对她的阅读。好诗,人们从未停止过对她的阅读,而很有可能,一个人真正的成长,是阅读诗歌。

  我读时并没有怀揣着舒婷,或任何别人的一册诗集。我读时甚至被人群挤在英国馆门口。我的心里也装着很多奥登、布莱克。很多的莎士比亚、济慈、艾米莉·勃朗特或白朗宁夫人,可是,在参观世博会现场那天,不知为什么,舒婷诗中的那一句都始终执拗停顿在我心头,堵在我眼前、口中。几乎不由分说,不假思索地。

  再有就是张继的七个字:

  “当时珠履三千客……”

  薇拉·凯瑟(Willa Cather,1876-1947),美国小说家。在她的一篇小说中写道:“在他的经验中,他觉得只有那样的事吓人可怕:一个阴险、狡猾的男人和一个诡诈、贪婪的女人眼中的神情。”

  在成年以后,我觉得,世界有时其实就是“一个阴险、狡猾的男人和一个诡诈、贪婪的女人眼中的神情。”

  在小岛特立尼达和多巴馆内,游人相对较少,我其实不识英语,但磨蹭着拱到柜台一侧,跟那里面的一名异国工作人员说了句:“德里克·沃尔科特。”

  他不解,偏过他海湾似的头。

  “德里克·沃尔科特。”

  突然他眼睛一亮,“OK,OK!”

  而我,我正想说《远离非洲》四个字,想把沃尔科特诗中的著名段落念两段——大声地念出声!

  “……/遭到痛打,长长的人潮溃散/犹如白色尘土般惊飞的朱鹭,它们的叫喊/自文明之初就在那干竭的河流/或野兽出没的草原回荡着/野兽伤害野兽一贯被当成/自然法则,但是直立的人/却以制造痛苦来谋求神圣/……他们的战争,随着收紧的鼓声起舞/他们则把由死者签订的白色和平……/所制造的本土恐怖,称为勇气……”

  一八四零年初,在吴淞口海岸一带筑起二十六个雕堡的江南水师提督陈化成,福建同安人,一八四二年六月十六日在西炮台被英国舰船炮弹击中胸口,壮烈牺牲。炮台和上海县城,也随即陷落。

  我用目光默读,甚至世博会现场流汗的身子。“穿过蝉声如雨的小巷”,上海上空的游人如织,多层高架、轻轨、楼盘、磁悬浮显现在眼前。        

  ◎庞培,诗人,现居江苏江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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