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了班得回家照顾孩子，晚上的应酬总是能推的尽量推掉。有天头儿说：“你一定是个好母亲”

不是的，我知道我不是个好母亲。

很多年里，我都不太喜欢小孩儿。上中学时有一次妈妈教书的小学看包场电影，妈妈没去，把她的票让给了我。我进去坐了几分钟，电影没开场就出来了——那些小孩儿太能吵，吵得人简直脑袋都要炸开了。

直到二十五六岁的时候，才开始觉得小孩儿可爱。有一年随着先生的公司去春游，先生一位同事的女儿，大概三四岁吧，突然指着大轿车窗玻璃对我说：“阿姨，一只黑色的小鸟！”我一看，哪是鸟啊？车窗上落着一只苍蝇！我告诉她那不是鸟，小姑娘一脸困惑：“它不是有翅膀吗？”哈哈，有翅膀的就是鸟吗？小姑娘可太好玩了！

那一刻仿佛深埋在地下的母性突然被唤醒了，一阵温热的感觉在体内四处泛滥。很想抱抱亲亲那个小姑娘，又不好意思伸手。

后来，有了孩子，看自己的孩子可爱不说，看别人的孩子也都个个招人喜欢。走在路上，坐在车上，逛商场时，看见有人抱着孩子，总是伸长脖子去看——再也不觉得小孩儿太闹，再也不觉得小孩儿口水鼻涕脏相。有时候还纳闷：过去好像有不少孩子都歪瓜裂枣的，怎么现在的孩子个个都长得这么好看？

喜欢归喜欢，但我始终不善于和小孩儿亲近，不会像我儿子的“丈母娘”——他YJ阿姨那样，几秒钟之内就能和任何孩子打成一片。

对自己的儿子，也常有愧意。

儿子两三岁时晚上缠着我讲故事，我没有一次认认真真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过，总是拿本故事书照本宣科，后来更发展到拿磁带版光盘版的故事书糊弄儿子，让他自己去听。结果儿子上幼儿园时就认识了好几千字，会跟我抢着看报纸了——别以为我这是在变相夸自己儿子聪明，塞翁得马，祸在后头呢。

儿子上幼儿园头一年半是我自己接送的。有时候赶上发稿加班，我就把孩子接到办公室里，让他在我视线之内玩，我忙自己的事情。经常是七八点钟了，姥姥打电话到家里没人接，才知道我们母子俩还在办公室，没吃饭呢。结果姥姥在儿子三岁半时提前一个月退了休，把姥爷一个人扔在老家，来照顾我们母子。另外，儿子后来八九岁上就继承了我的“老寒胃”，遇冷或者饿了就胃疼，可能和小时候的饥一顿饱一顿大有关系。

儿子在工运学院幼儿园上婴班的时候，教室是一间礼堂，面积很大，隔成教学区和活动区。中午，还可以把摞在一起的小床摆开，当卧室。那年十一放长假，我们打算带孩子回老家，但是9月30号那天俩人都忙到12点多才赶去接孩子。进去一看，偌大的礼堂，地上就放着一张小床，儿子在上面睡觉，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小，简直像是茫茫大海中飘着一条小船。三个老师在一边悄悄地做手工（或者是教具？）——原来人家那天就上半天课，其他孩子早就被家长们接走了！

儿子一上小学，我就给他报了晚管班，因为不可能四点半就去接孩子。结果上学第一天就出了乱子。我五点半赶到学校，一看，孩子没了！晚管班没有，他自己的班里也没有。楼上楼下找了一大圈，正好碰到他们班主任，一个看来20岁刚出头的小姑娘。一听孩子不见了，吓得脸都白了。我们分头去找，后来我在操场上远远看见儿子的大脑袋，高兴得差点没晕过去。儿子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我一狠心给他报了全托，所以他很习惯别人放学走了他在校园里玩，根本没把老师“在班里待着不要出门、等晚管班老师来接”的嘱咐放在心上。老师那叫一个生气呀，说从明天开始无论如何也得家长四点半来接。我好说歹说央求了半天，人家才让儿子继续上晚管班。

启蒙老师呀，给人家这么个第一印象！但是我自认为儿子很乖，（上幼儿园的时候同班甚至有孩子回去告状，说：“我们老师就喜欢欧可航，整天抱着他！”）又聪明，学习不会有问题，改变印象应该不难。谁知期中一考试，班主任带的语文儿子考得奇差。我忘了是多少分了，反正在班里是倒数的。原因呢，是字写得极不规范，横不平竖不直，该出头的地方不出头，不该出头的地方乱出头。我这才开始看儿子写字——唉哟，他哪儿是写字呀，整个儿是在画字。比如写“中”字，他先歪歪斜斜地画一竖（握笔姿势不对，难怪画不直），然后再左边画一个向右开口的框儿，右边画一个向左开口的框儿，即使两个框儿勉勉强强对上了，那个字看着也别扭得要命。难怪啊！估计是因为课本上的生字没一个不认识，老师讲笔画顺序间架结构的时候，他根本没听!不但不听，还做小动作，与同学聊天，插老师的话……难怪老师会越来越不喜欢他，甚至给我打电话时都是黑口黑面上来就训——我上了18年学，从来没有被老师那样训斥过！

从那时起，不知费了多少口舌，给儿子纠正写字的笔顺和姿势。谁都知道，坏习惯一旦养成了，要想改正，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到现在，笔顺基本没问题了，握笔的方法还是不对……唉，我已经放弃了。

儿子从二年级开始学钢琴，学了三四年，不仅一级也没去考，最后曲子只会弹三五支克莱德曼的。他倒是挺愿意学的，但是每天半小时的练琴怎么也保证不了——他不愿练，我也没耐心天天盯着他练。就为练琴这件事，没少生气发火甚至母子俩都眼泪汪汪。上学期，我终于彻底把钢琴课给他停掉了。花钱事小，气死事大啊。没办法，我坚持不下去。

对了，对儿子可能我最缺的就是耐心。

哄孩子睡觉，当然也不是没试过轻轻拍着他唱摇篮曲，但那是儿子很小很小的时候。等他能听懂人话了，我基本上就用三句话催眠：“闭上眼睛！不许说话不许动！动就打屁股了！”

我知道有很多母亲很温柔，很体贴，很耐心，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给孩子讲故事，给孩子写成长日记，给孩子拍照片拍DV；会为孩子开生日Party，遍邀孩子的同学朋友参加；会陪孩子做作业改错，陪孩子上各种特长班并督促孩子勤加练习，陪孩子做手工……这些我都没有做到。因为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因为我有时上一天班下来回家后一句话都懒得说，因为我有时要加班到很晚甚至次日天明，也因为我本身就是急性子——所以我不能算是个好母亲，所以我的孩子有不少小毛病，比如丢三落四，比如粗心，比如急躁……

但是，我会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孩子穿鞋，省得着凉了胃疼，重复了几千遍之后，他终于不再光着脚到处乱跑；不管前一晚睡得多迟，我每天早晨都会6点半起床，给孩子热牛奶，煮燕麦粥，烤面包，做汉堡包……我不给他辅导作业，让他从小就明白，学习是自己的事情，只与自己的将来有关，不能依赖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他在学校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挫折，我会把塞翁失马的故事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让他明白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只要他从积极的方面去努力；我会告诉他大千世界好东西数之不尽，但有所得就要有所付出，不能与人攀比，不能掠人之美，不能随意受人馈赠；我会带他飞来飞去到处去旅游，让他开眼界长见识；我会给他买任何一本他想看的书，满足他的所有阅读需求……

做个好母亲，我不是不努力的。

因为，我希望我的孩子健康，开朗，诚实，自立，好学，将来能成就他做科学家的梦想，或者，过上简单快乐而衣食无忧的生活。

只是不知到了那一天，儿子是否能够原谅他母亲当年的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不够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