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父亲与藕
(2022-05-16 23: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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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家在苏州乡下，村西头有个水塘，水塘的三面漂着茂盛的水花生，靠东的水面，一到夏天，会长出一枝枝荷花，翠绿的叶子，衬托着雪白、粉红的荷花，令人赏心悦目。翡翠似的莲子，剥开来是一颗颗晶莹的“玉米”，轻轻一咬，嫩得就像是清水，淡淡的甜，满口生津。
我对这个池塘有感情，不但因为距离近，还因为我在那里学会了游泳。虽然与池塘近在咫尺，爸妈从不在池塘里洗衣服，更不会往池塘里丢垃圾。我家养了几只鸭子，我把蚯蚓扎在尼龙线的一头，到池塘边钓田鸡给鸭吃。鸭子回报给我们的是鸭蛋，腌鸭蛋是立夏必不可少的美食。池塘里有鱼，有青蛙，有时还能看见水蛇S形从水面快速游过。夏夜，荷花清香四溢，一直飘到我梦里。
一个深秋的早晨，我就着萝卜干在喝粥，父亲端上来一碗红褐色的东西，“哇，熟藕！”我惊喜地叫道，“我能吃吗？”爸爸摸摸我的头，笑着说：“就是给你准备的。”我拿了一截熟藕，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那酥酥的、甜甜的藕，真是太好吃了。那长长的丝，从藕上一直伸到我嘴里，像棉花糖一样，扯也扯不断。焐藕在今天不稀奇，饭店里，一些古镇的路边摊，到处都有卖，可在几十年前，吃到焐藕的机会很少，也就在中秋节前，队里派人到池塘里挖藕，每家能分到的也就一两支藕，解解馋而已。
此后，我家不时会有熟藕这道“加餐”。那时快到冬天了，不是产藕季节，池塘里光溜溜的，也没见爸爸去镇上，藕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我家能渡过粮食危机，这些来历不明的藕，功不可没。不幸的是，爸爸生病了，在上海的医院开了刀，妈妈去陪护。一下子两个大人都不挣工分，年终分红的时候，我家居然是透支的，不但辛苦一年没收入，还倒欠队里好几十块钱。米缸里的米，一天天低下去，我看到了爸爸脸上的忧愁。
一天清晨，我发现爸爸披衣起床了。我胡乱穿上衣服，悄悄跟在后面。爸爸来到池塘的河滩上，他脱下外衣，只剩一条短裤。早春二月，天气还很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我很奇怪，爸爸想干吗？冬泳？没听说爸有这个爱好；自杀？爸爸从不在困难面前低头，我相信他不可能是想不开。
爸爸徐徐往下走，走到河滩的最底层。他把脚伸入冰冷刺骨的水中，继续一步步往池塘里面走。我躲在树后，看到爸爸大半个身体浸在水里，他的双脚似乎在池底耥着什么。是不是爸爸在找东西？是眼镜还是钥匙丢了？爸爸没有值钱的东西，连块手表都没有，会是什么呢？正当我迷惑不解时，爸爸蹲下身去，整个人没入水中。我看不见他的头，紧张地从树后走出来，刚想叫喊。爸爸突然从水里冒出头，手里拿着一段东西，在水里划拉洗几下，匆匆从河滩上岸了。
我看清了，爸爸手里拿的是一支沾着泥巴的荷藕！我恍然大悟，爸爸拖着带病之身，到池塘里去挖藕，我平时吃到的那些藕，就是爸爸这么“变”出来的。我的眼眶湿润了，哽咽着叫道：“爸！快，快穿衣服，别冻感冒了。”爸爸看到我站在跟前，并不吃惊，笑了笑说：“你都看见了？我就下去一会儿，没事的。”
后来，爸爸告诉我，虽然队里派人挖过藕，但塘底还遗留了不少藕，藕在淤泥里不会腐烂，从八月份可一直吃到春节，没被挖出的荷藕，来年春天又会长出好看的荷花，还会生出莲子和藕节。爸爸感慨说，这个池塘，就像我家的自留田，帮了我们大忙。再后来，村里养猪，把河水和池塘都弄脏了，又因修筑高速公路，池塘被填平了。然而，关于家乡的小池塘，关于父亲与荷藕的往事，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能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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