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日记》第十一章(3)
(2010-08-06 06: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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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日记》创业海垚励志连载社会小说幸福蚁族奋斗杂谈 |
分类: 幸福日记 |
3
冰然轻轻推门摸进来,从我身后将冰凉的小手贴在我脸上,我一个激灵醒来,险些蹦起来,将咳了很久刚刚睡着的姐姐惊醒了。
“呀!我闯祸了。来来哥,你别骂我。”冰然将一袋水果放在小桌上。我本想发火,冰然的话把我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我站起来笑笑:“我正想起来活动活动呢。哎,我有那么凶吗?你个胆大妄为的小夜叉什么时候开始怕我了啊?”
冰然笑嘻嘻走到床前问候姐姐,对姐姐说:“姐姐你不知道,来来哥以前一点儿也不凶,从你住院之后,他就变凶啦,动不动吹胡子瞪眼吓唬人。以前呀,我由着性子欺负他,现在连说话都要看他脸色。哎,世道不同啦,小绵羊吴石来变成了大灰狼,动不动要瞪着眼睛吃人呀。”
姐姐笑了,我也笑了笑。我最近情绪不好,一向将欺负我当成家常便饭的冰然都不敢放肆了。
姐姐说:“还不赶紧说点好话给妹子听!”我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跟冰然说什么。
“还是算了吧。要来来哥说软话,那可真比让他跳粪坑还难。”冰然笑着说,“姐姐,吃水果。”
铁蛋一骨碌翻起来,说:“骗我睡觉,你们吃水果。我不睡啦,我也要吃水果。”
“三岁就这么聪明,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冰然笑着把一个苹果塞进铁蛋手里。铁蛋瞧瞧苹果,说:“我要吃水果,这个是苹果。”冰然挠着脑门,遇到了难题:“这个嘛,苹果比水果好吃,你就吃呗。”铁蛋美乐滋滋拿着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咔嚓咔嚓大嚼起来。
冰然接替了连续守在床边好几天的我。午夜时分,我走出医院大门,沿着空荡荡的大街慢慢前行。我的租屋就在医院往南两三站的地方,用不了半个钟头就能走回住处。夜风清凉,我骨子里浸透疲倦,连回家的三两站地都懒得走了,很想钻进路边树丛里倒头就睡。
我的电话突然响起,刘志伟张口就问:“吴石来,王海波在哪儿?”
“前些天见过,有几天没见了,他在工地干活呗,还能去哪儿?”我以为刘志伟对当初他俩之间的过节念念不忘,“志伟,事儿过去这么久了,海波也没啥大错,还救了你同事,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盗窃,斗殴,打伤十几个,重伤两人,这还不算大错?”刘志伟在电话那头大声说,“上次那事儿我早忘啦,但这回他这祸可闹大发了,甭说是我,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盗窃?斗殴?王海波?他盗窃?伤人?”我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刘志伟在电话里将大概情况告诉了我。海波偷建材被人围追,他手持木棍与一群人搏斗,接连伤了十几个人之后脱逃。有两个人的脑袋挨了木棍,伤情比较严重。刘志伟接到协查通报才知是海波闯了祸,于是大半夜给我打来电话。
“跟你说这事儿,我已经违规了。我的意思你该清楚:见到他就通知我。记住,这是救你兄弟的唯一办法,你要故意放走他或者知情不报,那就是把自己兄弟往不归路上送,你自个儿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这两天真没见他。我姐病得很重,我一直在医院里照顾着,根本没离开过。”
“你找到姐姐啦?她……她病了?住哪家医院?”刘志伟忽然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问我,“你姐姐住院,需要很多钱吧?”我嗯了一声,刘志伟说:“知道了。见着他就给我打电话!”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本就疲倦不堪的精神又遭重击,双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回家肯定不行了,我必须尽快找到海波问个究竟。我给冰然打了个电话,叮嘱她见到海波就悄悄通知我。冰然我的语气中觉察到事态严重,接连问了几遍,我没敢据实相告。
我等了半天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司机见我心急火燎要去很远的郊区,有点坐地要价的意思:“我这是出租车,你当跑长途的呢?这都跑出北京城外了,您还是找别人吧,我得回家睡觉。”
我掏出一百块钱隔着护栏塞给司机:“开车。”他眼睛一亮,将钞票捏在手里就着灯光看水印,慢腾腾地说:“那地儿远,您再加一张吧。黑天半夜的,要是换了别人,您就是给他三百,也准不去!”我一把将钞票夺回来,拉开车门跳下车,喊道:“赶紧滚!”
我沿着路边且走且等,又过十几分钟才又拦到一辆出租车。我上了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朝前一指用纯正的北京话说:“走你的,到地儿告儿你就是。”司机看看我,朝我指的方向开动汽车,一路嘟嘟囔囔嫌远,但没敢讨价还价。
海波一瘸一拐走在夜色中,衣服扯破了几个洞,零零碎碎的布片沾着血迹在风中轻轻抖动,他的长头发也在风里抖动得得像腾跳着的火焰。
街边绿化带里有条橡皮管正喷着水,海波走过去就着橡皮管喝了几口水,蹲下来接水轻轻擦拭胳膊上的一处伤口。将脸上的污泥和血迹清洗干净,他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和脸颊,那里分别有一条不大不小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就着迷蒙的路灯光看看粘在手上的血迹,说了句脏话,将血迹洗净,又朝肚里灌了几口冰凉的自来水,一瘸一拐朝前走去。
他懊悔地责骂自己:“王海波,你真是个没头没脑的土鳖。人家下套等着你,你愣往枪口上撞,活该让人打成猪头!”他转念一想,又发起愁来,“姐姐等钱救命,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呢?”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叠钞票,看了看,又塞了回去。
“妈的,早知如此,按月把工钱领了,这回全泡汤了。”
想起几个小时前跟那群人的械斗,海波有点担心。他挥舞木棍抵挡十几个人招呼过来的各种家伙,四棱木棒竟然脱手飞出,落在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头上,他清楚地看到那孩子头上冒出的血飚得有一两尺高。海波不敢回住处,也不敢去蓟门桥的小平房找我。这两个地方警察都曾到过,那些人如果报警,他回其中任何一处都会成为瓮中之鳖。在街头漫无目的走到半夜,他在一个垃圾箱背后坐下抽光了半包烟,丢下一地烟头。天色渐明,海波决定去医院看看我和姐姐,然后离开北京。他知道这一次闯祸不小,他宁可远走高飞也不愿落在警察手里。他将破破烂烂的衣服脱下来扔进垃圾箱,只穿一件脏兮兮的背心,迎着晨风一瘸一拐赶到医院。那时候我刚刚回到医院,我在远郊没找到海波,又返回住处等了一个多小时,天色微明之后我马不停蹄赶回医院接替冰然,她守了一夜,白天得回去照料店里的生意。
海波推开病房门却没进去,我一眼望见他额角和脸上的伤,示意他在门外等。冰然趴在姐姐病床边儿上睡得正香,姐姐和铁蛋也在梦中,母子俩都发出轻微的鼾声。
“到底咋回事儿?你怎么……你去做贼啊?”我拉着海波拉走到楼道一头,小声问道。
“你咋知道的?”海波很吃惊。
“你偷了东西,还打伤那么多人,警察满世界找你,我能不知道吗?”
海波看看我,喉结微微动弹,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浓眉大眼的山东小伙此刻蓬头垢面,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旧背心,呆呆望我几秒,问道:“有东西吃吗?我他妈快饿死了。”
我回到病房拿了点吃的出来,海波夺过去狼吞虎咽。我脱下衣服披在海波身上,他停下不吃了,看看身上的衣服,静静地望着我,眼睛红了。
“赶紧吃。吃饱了洗洗脸,我带你去找刘志伟。”我说。
海波一愣,手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他嘴巴半张,嘴里的面包渣哗哗落下。海波喉头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泪花闪烁:“我是你兄弟,你要把我交给警察?”
“不,我是让你自己去找警察。你是我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
“是兄弟就别跟我提警察,你知道我烦这个。你咋不问问我为啥做贼?我天天瞧着那些倒霉的建材整整三年多,闻见铁锈就恶心,听见叮叮咣咣的声音我就头皮发麻,没事儿我偷那破玩意儿干啥?”
“这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偷了东西,打了人,你得去自首。”
“我只不过拿了几块破铁!开发商的,那是大老板哪,不是老百姓!盖房卖楼的都是些什么人哪?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你知道吗?混凝土里填破烂,竹竿当成钢管用,半袋水泥能掺两吨沙子,承重墙用手就能捏碎,八百块盖的房子敢卖八千!他们干了多少缺德事儿?谁抓他们哪?我拿点破铜烂铁,那也叫偷啊?就算我偷了又咋地?他们还欠老子九个月工钱呢!”
“兄弟,咱做了事儿就得担当,你跟我去找志伟。”我说,“偷点破铁不是大事儿。”
“对!你要跑了,就成大事儿了。”刘志伟忽然从拐角处冒了出来。他穿着笔挺的警察制服,晃着手铐。志伟在离我们三五米处站住,将手铐放地上朝我们踢了过来,他大概对海波心存忌惮,又或者是给海波最后的机会。
海波叹了口气,望我一眼,眼神中饱含忧伤,慢慢弯腰去捡地上的手铐。我松了口气,正要请求志伟别铐他,海波忽然拔腿就跑。刘志伟早有准备,紧随其后追了过去。我一拍脑门,跟着两人快步撵过去,空荡荡的楼道里脚步声响成一片。
海波一瘸一拐跑到楼道另一端的拐弯处不见了,咕咚咚的声响传过来,他顺着楼梯滚了下去。我大叫着追过去,喊声和脚步声震翻了楼道,值班护士在我身后大喊:“嘛呢你们?病人要不要休息啦?”
刘志伟死死将海波按在楼梯底下,海波的额头上多了一道刚刚撞破的伤口,血流满面,我给他穿上的衣服殷红一片。他喘着粗气靠在墙上,倔强而绝望地笑着。
“挺能跑啊,伤成这样,蹿得比兔子快!”刘志伟伸手从腰间解下另一副手铐,他显然做足了准备。
我从志伟身后拉住了他那只拿着手铐的手。刘志伟回头看我:“吴石来,你挺明事理的一个人,这会儿可别犯浑。他几天前偷了一回还不收手,人家下了套成心抓他,你护不住他。”
我紧紧抓住志伟的胳膊,忽然想到什么,明白了海波几分钟前说过的话,也看懂了他眼神里的忧伤。我大声问海波:“前几天给我的钱就是这么来的?你偷东西是为了给我凑钱?”
海波没说话,望着我,眼神依旧充满忧伤。我全明白了,我心里又气又疼,眼泪快要蹦出来了,咬着牙甩开刘志伟的手,蹲下去抓住海波的双肩大声喊道:“为了帮我,你就做贼,你就打架,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为了兄弟,你变成这样,你让我怎么面对你啊?兄弟!”
海波咽了口唾沫:“我没本事帮你,但咱姐姐得活命啊。她怎么得的病?还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工厂给害的?我老老实实当泥水匠,九个月没拿到工钱!我要有钱帮你,我能干这龌龊事儿啊?”他往后推开我:“你还知道我是你兄弟?做兄弟的知道我会来找你,就让警察在这儿瓮中捉鳖?嘿嘿,兄弟,兄弟……”他闭上眼睛靠在墙上,咀嚼着嘴里的面包渣,艰难地咽了下去,眼泪大颗大颗冒了出来。
“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刘志伟收起手铐,“我自己猜到你会来这儿。我说过早晚抓到你。没想到你还真又犯我手上了。上次的事儿怨不得你,但这回闯的祸有多大,你自个儿掂量掂量。”
海波靠在墙上,望了一眼早已吓懵了站在我和志伟身后的值班小护士,凄然一笑:“我他妈活得还不如一只蚂蚁,一天到晚忙碌,总想安安静静过日子,到头来连个朋友都没有,人家随便一脚就能踩死。”
“志伟,让他去自首吧。”我说。刘志伟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我把海波扶起来,用袖子擦拭他脸上的血迹:“是我连累了你。听我的,咱去自首。我把那些钱还给他们,你不会有大麻烦。”
海波推开我,摇摇晃晃站起来靠在墙上:“钱都花了,你拿什么还?你有钱?你有工作?你有腰缠万贯的亲娘老子?除了奄奄一息的姐姐,除了一屁股外债,你有什么?咱姐姐就躺那边病床上等钱救命,没钱随时都会被扔出去活活疼死!”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泪,将双手伸向刘志伟,“他姐姐是在工厂当牛做马累成今天这样的。他们像牲口一样在粉尘堆里干活,连只口罩都没有!如今病得半死不活,谁给她做主?你怎么不去把那些吸血鬼铐起来问问他们的良心?你们住高楼,开小车,知不知道那些高楼大厦每块砖头都渗透了民工的血汗!工地上哪天不死人?你敢不敢去把那些开发商都抓了?哼哼,你也就只能在平头百姓头上拉屎撒尿,老子看不起你!”海波发完牢骚,凄笑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别为难我兄弟。老子干这事儿吴石来他一点都不知道,他也没那胆儿。”他看我一眼,意味深长。
刘志伟把手铐别在裤腰上,问我:“你姐姐……”
“在深圳打工的时候得了尘肺病,没希望了。我们没钱,也找不到肺源。”我看得出刘志伟已经放弃了强行抓捕海波的念头。我拉着海波朝厕所走:“洗洗脸,跟志伟走,他会帮咱。”
海波被我拉着晃晃悠悠走上楼梯,他摸出钥匙塞进我手里:“你那儿住不下这么多人,搬回郊区吧。”他凄然一笑,“我那房子刚交仨月租,别浪费了。枕头底下有二百块钱,床底下有条好烟,拿到小卖部卖了吧,能给咱姐换几盒药。”
冰然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楼梯口呆呆望着我们三个。海波的话让我心痛得想哭,我想叫冰然回病房看着姐姐,话没出口,眼前忽然一黑,直挺挺栽倒在地,倒下的瞬间我听见了冰然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