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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埋头干活，谁也没搭理我，老板几次想跟我说话但都忍住了，我猜他是对刘志伟临走丢下的话心存忌惮。我反复玩味王哥说的那句话，忙完活儿去了冰然的小店。

冰然正嘟着嘴瞧一个穿着碎花女装的男子，见我进来，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来来哥，你总算知道来看看我啦！你都好几天没来啦！”她跑过来拉住我粗糙的手，她的小手温暖润滑。

“你瞧你这手，还能叫手吗？你到底干什么活儿呢？”冰然眼睛红了。

穿女装的男子声音很嗲：“妹妹，十四块卖我呗，难得我这么喜欢。啧啧，我穿着可真好看！”他对着镜子将一件红色女装贴到身上比划着，胡子拉碴的脸上春色荡漾，“就我这身材吧，这款式正合适。颜色也很配，这衣裳简直就是照着我身段做的，咋看咋喜欢。”

“您要刮了胡子，穿着更合适！十五块，少了不卖。”冰然说完，拉着我坐下。

“妹妹你这话说得可真对！我也讨厌胡子拉擦的，可我是个纯爷们，哪能没胡子呀？你有啥办法能让这恼人的胡子再也不长吗？哎，我说妹妹，钱对你真那么重要吗？我这儿跟你磨了俩钟头了，你怎么就死活不降那一块钱呢？十四卖我呗，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呢！”那男人说话既媚且嗔，我听得汗毛竖起。

“您说对了。我就赚一块钱，所以死活不能降。”冰然握着我手，笑嘻嘻揶揄那人，“您瞧我这儿的衣服，您挨个儿试过了，都不赖吧？哪件都像照着您身段做的！”

“合适！合适！你说我啊，四十大几了，不抽不赌不嫖，媳妇儿都不娶，踏踏实实上班，事儿不少，工资不多。你说说，就我这么个老实人儿，要不捯饬捯饬自个儿，还活个什么劲哪？哎，就这点爱好，我妈还总说我。”他无限惆怅地叹口气，“哎，同事们埋汰我，净拿我寻开心。妹妹你说啊，我不就喜欢买几件衣裳吗？这事儿又没碍着别人，他们凭啥不乐意啊？”

他将那件红色女装紧抱在怀里，从腰间女包里掏钱：“妹妹，就十四啦！别家我不爱去买。他们瞧见我就笑，就你不笑。你没看不起我，我就照顾你生意，每个月发了工资我都来。我就喜欢买衣服……”

我实在受不了了，替冰然做了主：“十四，您拿走。”那人喜出望外，将手里的钱数了两遍，问道：“能不能十三哪？”

冰然面带愠色，伸手去拽他怀里的衣服：“三十也不卖！”

那人慌忙将衣服塞进包里：“十四！咱说好了的，不许赖皮！”他恋恋不舍地将店里的衣服瞧了个遍，一步三回头出去了。冰然朝他喊道：“欢迎下次再来！”那人回道：“来，一定来！”

冰然吐吐舌头：“妈呀，千万别来了！来来哥你不知道，他真跟我磨了俩钟头，四十块的衣服硬是砍到了十四，不卖还不行！真是个极品男人！”她哈哈大笑，“来来哥，你说，他是男人还是女人啊？”

“哦，这可有难度。你等等，我去撵他，扯掉裤子瞅瞅就知道了。”我开始帮她整理被那人弄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冰然站在我身后笑呵呵说道：“来来哥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净胡说八道。”

“今儿生意好不？”我问。冰然说道：“那极品在这儿，笑都笑死人了，谁还买衣服啊？不过，那件衣服十四卖给他，我还赚十一呢。进价三块。”

我笑道：“奸商！”

冰然吐吐舌头，笑着说道：“发家致富不动心思可不行，你瞧那些盖房的开厂的做药的挖煤的种菜的养猪的卖鱼贩虾的，哪个没点歪心思？要都像你这么呆头呆脑，还发什么家呀？出家还差不多！再说，我明码标价，他真金白银，我可不是奸商。我要真有那能耐，我就深挖洞，广积粮，大米土豆大蒜生姜都屯它千百吨，时机成熟再拿来卖，那才叫奸！光数钱都得累个半死……”

我们将小店收拾顺当已是晚上九点。我打算回车行去，冰然拉住我手不放：“来来哥，你越来越不关心我了。我盼呀盼呀，好容易把你盼来，这么会儿你又要走了。”

“我晚上还要校稿，忙呢。”

“忙！忙！就知道忙。你忙出什么来啦？把自个儿忙成呆瓜，把手忙成树皮！”她摩挲着我手，“来来哥，你今儿别去单位睡啦，咱俩吃顿好的，吃完了一起回咱家，好不好？”她见我犹豫，摇着我的胳膊磨我：“好不好啊？你听我的，我好好奖励你一下。”

“那得看你的奖励够不够分量。”我说。其实我已决定今晚回家，冰然那句“吃完了一起回咱家”让我温暖和感动。冰然将两只手塞进我手里：“小手给你摸，不要钱。”她咯咯笑道，“奖励兑现啦！你得听我的。”我在她脑门上敲个爆栗。

吃完了饭，我骑车带着冰然轻快地沿着北三环一路朝西朝赶去。夜色迷蒙，春风轻柔，冰然从背后搂着我腰，一路说笑，无限快活。

“你得减肥啦！你瞧你现在膀大腰圆的，我都搂不住啦。你以前那个细溜溜的小蛮腰最好，我搂着一点都不费劲。”冰然摩挲着我的腰背，我受不住痒，大笑起来，自行车摇摇晃晃，她紧紧搂住了我。

“你可真差劲，连我都带不动，往后要娶个胖媳妇，你更带不动啦！”

“那我就不骑车了，天天骑着虎背熊腰的媳妇去上班，多有派头啊！”

“嘿嘿，哪有骑着媳妇上班的呀？不过，你真的胖了。”

“上了年纪，发福了。”我说。

冰然没再说话，紧紧搂着我腰，脸蛋贴在我背上轻轻摩挲。我心里舒坦，脚下蹬得更卖力。自行车载着我俩在温柔的灯光里飞快前行。冰然抱得越来越紧，像是怕我飞了，一路没有松手。

冰然安排我擦洗桌椅板凳儿，她却去隔壁找林嘉怡，不多会儿拉着嘉怡唧唧喳喳进来了。林嘉怡冲我浅浅一笑，坐在了床沿上。冰然拎壶准备烧水：“嘉怡姐姐你坐会儿，我有好多话跟你说呢！我先烧点热水给他泡泡手，你瞧他那猪手，糟践成啥样儿了。”

“我来吧。你跟嘉怡说话。”我说。冰然推开我，拎着壶出去，进门打开电炉烧水：“瞧你那手，七老八十的也没那么沧桑。”她对嘉怡说，“你不知道，这家伙看着文质彬彬，其实是个大老粗，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她见嘉怡笑而不语，接着说，“不过他心眼儿好。”

“真羡慕你俩那么恩爱，有滋有味的。”嘉怡说。

冰然脸蛋一红，坐到嘉怡身边：“你错啦！这家伙才看不上我呢。他呀，刚还跟我说要找个虎背熊腰的媳妇天天背着他去上班呢！”嘉怡呵呵一笑，冰然一本正经：“真的，不信你问他。别看他老实巴交，脑袋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多着呢！”

冰然缠着嘉怡讲讲影视圈的事儿。嘉怡说她只是旁听生，基本上没机会拍戏，但心里存着这么一个梦想，不顾家里反对跑来北京学习，同时也在寻找机会。

“真羡慕你们能踏踏实实过日子。踏进我们这个圈儿，注定安静不下来，啥时候都像在半空中飘着，看着飞得挺高，说不上啥时候就掉下来了，掉不下来的也不知会飘到哪儿去。”嘉怡说得黯然，冰然听得兴味索然：“我还以为当演员很好玩呢。你说得那么没劲，为啥还有那么多人去考电影学院？你瞧那学校招生的时候，人头攒动，那么多人挤破头往里钻，图啥呀？”

“谁都有梦想，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啊？可要成为明星，那得摔多少跟头，受多少委屈啊！”嘉怡说。冰然似懂非懂地点头。水烧开了，冰然赶紧兑好温水，拉着我手泡进水里，她轻轻掬起热水冲洗我手上的裂口，洗着洗着忽然哭了：“谁都有个梦想，来来哥，你为个梦想过得好苦！”

我没说话。其实我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梦想。我在这座城市里洗车为生，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寻找姐姐，可是三年多过去，姐姐毫无音讯，我也一事无成。

嘉怡走后，我心不在焉地跟冰然说了会儿话，各自睡了。我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冰然大概因为好多天没回家，有点兴奋，隔着布帘叽叽喳喳跟我絮叨她在店里的种种有趣见闻。我偶尔应声，但心思全然在她的讲述上。冰然自顾自讲了半天，觉得无趣，拉灭了电灯。

“来来哥，跟我说说你过去的事儿呗，我想知道。”她提了个我必须将心思转她身上的建议。

“我没遇到过有趣的事儿。要不，你说说你的事儿吧。”

“你终于肯问了。”冰然语气不那么乐呵了，“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我呢。不过，现在我不想说，等我想说的时候，就会一五一十告诉你。来来哥，我一定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