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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早料到找份工作那么难，我就不会义无反顾辞职，不过在我的潜意识里还是想找个更加体面的工作，目光始终盯着报纸和招贴栏，甚至连街头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也不放过。一个接一个电话之后是一次又一次失望，那些招聘信息几乎无一例外要先收费，经历了上次被骗之事，我变得很谨慎，需要交费的信息一概枪毙，事实上我也没钱可交。

求职跌跌撞撞，奔波全无成果，空荡荡的生活只剩下想念。我很奇怪为什么总会想起夏梦雨，想起那次地铁邂逅，想起她小心为我擦洗伤口，想起和她一同坐在灯光里吃夹生的糯米饭，想起她清秀纯净的模样，想起她给我铺好的那个温暖的被窝。事实上夏梦雨没再和我联系，我估计她早已将我忘记。我的想念只是为找姐姐四处奔波的穷小子永远的回忆，我的生活如同姗姗迟来的冬天一样裹着凉意。

我的兄弟王海波的春天来了。他在电影学院门外的蹲守没等来伯乐，却意外获得了进片场的机会。那天正好下雪，有个剧组等这场雪等了很长时间，大雪骤临一时找不足人手，在街头大喇叭召临时演员，海波的矫健身手派上了用场，他三下五除二挤掉众多竞争者顺利报了名。

海波要请我吃大餐。我跟冰然被大雪困在家里没法出门，就欣然答应了海波的邀请。

大雪纷飞，京城银装素裹。海波的大餐是电影学院附近小餐馆里三大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和三两碟小菜。海波目光讶然，盯着孟冰然看了又看，似乎总也看不够。当初他得知我收留了孟冰然，赌咒说我一定会被女人害惨，还用烟头烫了自己的嘴。不过今天看来，冰然的俏丽显然让他出乎意料。孟冰然心无旁骛，吃着削面叽叽喳喳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海波说到拍电影，她睁大眼睛往海波跟前挪挪身子，艳羡地说：“你可真棒！要拍电影儿，那可真美！”

这个马屁令海波大为得意，咧嘴笑道：“算不上拍电影，当群众演员呗。也就是机会来了，我碰巧赶上了。”冰然连连点头，可她不知道，为了这个碰巧的机会，海波在电影学院门外守了整整三年。

“波波哥，你带我去呗。我也瞧瞧拍电影是啥样。”冰然三两声波波哥喊得海波抵受不住，差点满口答应：“没问题！呃……那啥，还是以后吧，机会多着呢。这回……这回人家不让带外人去。”

“你是我波波哥，我不是外人。”冰然的逻辑从来都很简单。

“这……这恐怕不成。我总得先跟人打个招呼啊。别停，趁热吃，削面凉了不好吃！”

“那你现在就跟人打招呼呗。来来哥，你手机给波波哥用一下。”冰然当真了。

海波赶紧使眼色不让我掏手机：“哦，我忘了那导演的电话号码。下次，下次吧。”海波显然没料到孟冰然对他的小小吹嘘深信不疑。我岔开话题，催冰然赶紧吃完饭去看雪景。冰然果然中套，转而赞美北国冬雪，海波长吁一口气，朝我挤眼，竖起拇指。

吃完饭海波就要赶去片场，我悄悄说上次借他的钱回头还他，海波给了我一拳：“滚！”他叹口气，“我终于摸到电影的腿啦！我得好好干，有钱了租个大点得房子，咱也住住高楼大厦！总算让我等到了，兄弟啊，你说，这人要是肯坚持，心里想的事儿就一定能做成，我没说错吧？”

“没错儿。”

“所以啊，我还得坚持，一定要当上功夫明星。到那时候我跟成龙切磋切磋，就算被他打趴下，那也没白活！”他问我，“咱住大桥底下那会儿你总惦着写小说，现在还写吗？”

“写，写呢。”我有点不好意思。我的确一直在写，但没踏踏实实写过，忙碌的间隙构思的时候觉得那些故事能流芳百世，但真正写出来的只言片语却不幸遗臭万年：我的手稿大多被房东拿去上了厕所。

“我要成了明星，你就啥也别干，专门写剧本，你写我演！”海波兴致盎然，掏给我五十块钱，我没推辞，我需要钱复印寻人启事，寻找姐姐不能耽误。

“雪这么大，你俩去我那儿猫一宿吧。对了，这小丫头不赖，长得好看，也没心眼儿。你小子还真有福分，我要能遇上这么好的姑娘，那就啥也不想了。”他开玩笑地给我一拳，把钥匙塞进我手里。

“我跟她没啥，不是你想的那样儿。”我把钥匙还给他，“我们还是回去，别你回来没地儿住。”

“也对，你俩钻被窝，我睡雪地，那也不合适。回你那小窝吧。你俩是不是那样儿不要紧，你把它变成那样儿才最要紧。吴石来，你要像个男人一样征服她！你要没胆儿，让给我。”

我在海波屁股上踢了一脚。他怒道：“男人的屁股是随便踢的吗？让你把个姑娘变成小媳妇，又不是让你去死，别跟我说你连这事儿都办不到，我会鄙视你！”海波耍个鬼脸，转身扎进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我越来越欣赏这个兄弟。他有精神气儿，有信念，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活得比我痛快。望着海波义无反顾远去的背影，我觉得我也该好好想想，做些脚踏实地的事儿了。

我和冰然溜达了一会儿，她在大雪中洒下一片欢声。我无心欣赏雪景，也笑不出来。

“来来哥，咱搬城里住吧。城里方便，你找工作我摆摊也容易点儿。”孟冰然突然建议道。

我没同意：“缓缓再说吧。城里房租贵，再说我还不知道回头在哪儿上班呢！”

她变得有点儿严肃：“这不是理由。我攒了不少钱，租房子不成问题；不管你在哪上班，住城里肯定比咱现在住的地方近。还有，我不想一直在那么远的郊区憋着，我要在城里做更多事儿呢。来来哥，我住你的房子那么久了，你让我也当一回二房东呗。”

我笑笑。依照眼下的光景，我连租住远郊的小平房都没把握，住城里断然没有可能。我说：“你要觉得住郊区不方便，搬来城里住也好。我呢，习惯了那边儿的安静，舍不得离开。”

“安静个屁！那破地方，从早到晚就没安静过！”冰然凑过来摇我胳膊，“生气啦？我就说说，你不乐意，咱就不搬。出来走江湖，义气还是要的！你想咋样咱就咋样，同甘苦嘛！别绷着脸啦，好难看。”

我笑着拍拍她的脑袋。我知道这小丫头不能也不可能永远跟我蜗居在远郊小屋。我不知道她来自何处，她也不曾说起自己的过去，但她最终会离开我，离开那间狭小的租屋。

我心结千千，冰然挎着我的胳膊走在雪中。她抓把雪撒在我头上，我摇摇头抖掉雪继续我的失落，她撅嘴说道：“真没劲！一天到晚愁眉苦脸，来来哥你更年期了吧？”她惹得自己咯咯笑，我没笑。

雪后天晴，我的日子也晴朗起来，因为我找了份洗车的工作。这样的工作找起来不费力气，先前如果不是我过于挑剔，失业就不会持续几个星期。海波心里装着明星梦，却在工地一干三年；我除了找姐姐外没有追求，而没有追求的我却挑三拣四，海波显然比我更明白脚踏实地的生存之道。

我要在去车行上班前把孟冰然安排好。最近天气很冷，她一直在家围着小火炉足不出户。晚饭后我俩坐在火炉边儿上，火光映得冰然的脸蛋红彤彤的。

“你想去城里住，正好海波租的房子眼下没人住，他把钥匙给我了，要不便宜你吧？”

冰然愕然：“来来哥，你烦我啦？”

我摇头道：“我找了份工作，上班离这儿太远……”

“那你就撵我走啊？”冰然钻了牛角尖，“来来哥，你烦我了，还找借口。不管到哪儿上班，咱都可以就近租房啊。”她叹口气，站起身默默走过去收拾堆在地上的货，“来来哥不要我了，我得走人了。”

我以为她像往常一样装腔胡闹，却听见她低低啜泣，小丫头真伤心了。我心里一软，选择了让步：“好啦，好啦，我啥都没说。你呀,别装啦，我还不知道你？赶紧过来烤火，别再冻感冒了。”

冰然笑了，脸上挂着泪珠，将手里一件衣服丢到我头上：“来来哥你不老实，吓唬我。”她笑嘻嘻坐在我旁边小凳上，炉火映着她明艳的脸蛋，面带泪痕，神态楚楚。我心中一荡，小声问道：“你打算就这么一直跟着我啊？”

冰然仰起脑袋想想，低头小声说：“你猜。”

我回答：“当然不是。”

冰然略一发愣，又小声说道：“你再猜！”

我被她惹笑了，她噗嗤一声也笑出声来。她目光殷殷，望着小火炉，认真地说：“我不管，既然你收留了我，只要我不想离开，不管走到哪儿，你都得带着我。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可以一起闯天涯的人，来来哥你就解放了，想留也留不住我啦。”

“哦，眼下死缠烂打，将来拍拍屁股走人，你还讲道理吗？”

“我呀，本来就不爱讲道理，偏偏跟你又没道理可讲呢。”

“那我给你讲讲这个道理。”我说。

冰然嘻嘻一笑：“来来哥，你跟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是不是被我气傻啦？”她笑着笑着，突然眼睛一红，泪水竟然喷涌而出。

“来来哥，你能不这么宠我吗？”

我有点云里雾里，伸手轻轻将她脸上的泪痕擦掉，决定将退租的事暂时搁下，其实我不需要另外租房子，三天后我就要去车行上班，管吃管住一个月两百块钱，洗一辆车还有五毛钱提成。冰然不肯去住海波的房子，她单独住郊区我不放心，我又没钱在城里租房，目前我只能选择每天来回奔走。两个多月前我偶然把冰然带了回来，两个多月后，她俨然已是我在北京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