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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期限临近，我日益焦灼，大清早出门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我还没筹足五百块，满京城唯一可以借钱的只有王海波，不过我这兄弟当民工当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多时间睡大觉或者在电影学院门口等伯乐，他十有八九没余钱借我。看来除了预支工资之外我是没有办法了。清晨的街头很清冷，我只穿了件衬衫踏上了又一次冒险之旅——这副穿戴准会再次激怒老处女，不过我没了西装，又不能不上班，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闯一回了。我暗暗祈祷老处女今天心情超级晴朗，那样我不但可能开脱上班不穿西装的责罚，说不定还能求她将仅剩的几百块工资预支给我。

我的担心纯属多余，老处女的灿烂心情写在脸上。她对我的违规视而不见，笑眯眯朝我招手，语气温和而神秘：“来，我有要紧事儿请你帮忙。”

我不太确定这个令我丧胆的女人有何企图。众同事显然也被老处女的温和搞懵了，一齐瞪大眼睛目送我像个被宠信的奸臣一样在众目睽睽下走进她的办公室。我小心推门进去，透过玻璃看见大家还在瞪着眼睛望我，神情肃穆悲壮，他们一准儿认定我这个奸臣定会被始乱终弃。

老处女见我唯唯诺诺，甜甜一笑：“我有那么瘆人吗？”我赶紧点头，又连忙摇头：“不，不，不。”她笑得像个美人，从包里掏出几百块钱晃了晃：“求你个事儿，帮我买套你喜欢的西装。”

“这……恐怕不合适吧？您太客气，我……”我简直受宠若惊。

“不是给你买。哎呀！告诉你也无妨，我……我谈恋爱了。”她脸上漾起一抹红晕，有点不好意思，“我想给他买套衣服。你知道这事我不在行，帮帮忙。他跟你差不多高，你照自个儿身板买准成……”

我的脸烫了。令人闻名丧胆的老处女居然恋爱了，我终于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这事你知道就行，别告诉别人！”老处女将嘴巴贴到我耳朵边小声说，她的呼吸烘得我耳根酥麻。她将钱塞进我衬衫口袋，轻拍我胸脯，脸上恢复了威严和冷峻：“给你一个礼拜办这件事，不含双休日。今天就当我没看见你这副样子，下不为例！Out！”

我大着胆子恳请预支工资，她毫不留情回绝了：“顺杆子爬了是吧？先办好我这事儿再说你那事儿。”我俩就像两个奸贼般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我心里却失望透顶。

老处女有史以来首次容忍下属不穿西装上岗，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了她的睿智大脑。我如遇大赦般溜出她的办公室，同事们齐刷刷讶然望我，他们隔着玻璃瞧得清楚，老处女不但没罚我，还亲手将钞票装进我的口袋，并且抚摸了我的前胸。大家列成两队为我让出一条通道，我在暧昧猜忌艳羡的目光里检阅了众人，挺胸阔步听取嘘声一片。不过当天下午就有传闻横空出世：吴石来跟老处女有了非比寻常的关系。

我刚在西直门外大街上套住一个愿意填表的上帝，夏梦雨的电话就来了。我以为她已将我遗忘，没想到她居然还记着我的电话：“你不要西装可以，我的沙发呢？”

我尴尬地嘿嘿干笑。她一本正经地说：“没见过你这样儿的人。我给你送衣服去，在哪儿？”

我赶紧说亲自去拿，夏梦雨笑道：“你再跌破了脑袋，我可没那么多沙发给你折腾。今儿我轮休，心情也缓过来了，我给你送去吧。不过，也不便宜你，你请我吃饭。”我觉得她在勒索，不过一顿饭跟我那套赖以谋生的西装比起来似乎算不了什么，所以爽快答应了。中午时分我正忙碌，夏梦雨赶来了，我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了她。秋日正午的阳光暖暖照着夏梦雨，她像画片儿里的人一样优雅美丽。

她大概走得急，淡淡一抹红晕挂在脸上，笑了笑把衣服还给我：“洗干净了。不过我的沙发没这么幸运，到现在都还不知怎么弄干净呢。”我忙搓着手赔礼道歉，她笑道：“心不甘情不愿地认错，没劲。”我有点局促，她又说了几句玩笑话，我才不那么紧张了。闲聊几分钟，我始终低头不敢正视她，夏梦雨大概注意到了，说：“走，去吃东西。饿啊。”

她选了家门面干净的小店，我略一犹豫，她大概猜到我囊中羞涩：“麦当劳吧，我喜欢吃。”

夏梦雨点了份套餐，我瞅瞅价目表，倒吸一口凉气，那套餐居然要二十多块。她又点了两杯饮料和一份鸡翅，抬头望着海报似乎还想来点什么。我不便阻拦却又担心口袋里的几十块钱不够付账，脖颈里冷汗飕飕，没想到吃饭也能如此惊心动魄。

“七十二块。”服务员报价，我不由自主往后挪了一步，踩到身后一个女子的脚，女子尖叫一声：“哎哟妈呀！你谋杀啊？”我不知所措，慌乱之下咬住了自己一根手指头。夏梦雨转过身来，笑了笑：“你去找个地方，这会儿人多，别没地儿了。”

我赶紧借坡下驴，找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下等她，没过多会儿她端着一大盘东西笑盈盈走来。

夏梦雨问起找姐姐的进展，我简单说给她听，她说：“那人十有八九是骗子。你别老实巴交什么都信。”

我说：“就算是骗子，我也得试试。我不能错过任何机会。”

“我知道。不过明知别人骗你，你还是要试？”

“不试又怎么知道是不是骗子？我也没办法不碰碰运气。”

“我发现你不但傻，而且笨，还很固执。”夏梦雨呷了口饮料，不再说话，也没吃东西，一大盘美味统统进了我的肚皮。我平生第一次在如此高档的地方吃饭，心里紧张和新奇纠结，以至于后来很长时间都想不起麦当劳的鸡翅膀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不过我终于知道了那天夜里被孟冰然踩扁丢掉后念念不忘的汉堡是个什么东西，薄薄两片面饼夹着菜叶儿和黏糊糊的白色奶油，酸不酸甜不甜令人反胃。

夏梦雨的沉默令我浮想联翩，最后断定她坚称那人是骗子，大概是怕我朝她借钱。这个龌龊的猜想令我难堪，在她的催促下将所有食物填进肚皮后我立刻去了趟厕所。从厕所出来洗手时费了半天劲也没能打开水龙头。我愤愤地拍打龙头，仍然没有水冒出，脑门上的汗倒出来了。一位美丽的女士心疼地瞧瞧我这个手忙脚乱的乡下小子，捉住我手朝水龙头下方挪了挪，水哗哗流出，我咧嘴笑了，原来麦当劳的水龙头不用拧就能冒出水来，真长见识。

分别时夏梦雨问我是不是仍然坚持给那人五百块，我点点头，她摇摇头。我点头是因为我没得选择，她摇头却不知是何缘故。夏梦雨邀我有空去她家玩，我心不在焉地答应了。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我的伤感又来了，我们在人流如织的街头分别，也许此后永不相见。美丽的邂逅悄然在我心里种下淡淡哀愁，我长大了，开始倾慕美丽的女孩，包括这个伤了我自尊的夏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