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谱》“存精寓赏”疏释

                         （初稿）

《书谱》中“存精寓赏”一句十分重要，它高度概括了书法的功用。“存精”是指书法的文献功用，“寓赏”是指书法的审美功用。我读到的多家注释、翻译对“存精寓赏”多有所忽视或偏颇（详见本文附录）。“存精寓赏”一句位在“然君子立身”一段之末，该段内容中心是论述书法的功用，“存精寓赏”则是全段的结论。为求得对“存精寓赏”的全面准确解释，需要联系《书谱》的理论体系，弄清全段每一句的准确解释。该段全文是：

“ 然君子立身，務修其本。揚雄謂“詩賦小道，壯夫不為。”況復溺思豪厘，淪精翰墨者也！夫潛神對奕，猶標坐隱之名；樂志垂綸，尚體行藏之趣。詎若功宣禮樂，妙擬神仙，猶埏埴之罔窮，與工爐而並運？好異尚奇之士，玩體勢之多方。窮微測妙之夫，得推移之奧賾；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鑒者挹其菁華。固義理之會歸，信賢達之兼善者矣。存精寓賞，豈徒然與？”

这一段文字前一段，“余志学之年，留心翰墨……不亦谬在”叙述自己学习书法的经过和体会，强调书法学习的必要性，引申过渡到书法的功能问题的阐述。“存精寓赏”从理论上看，是对书法功用的高度概括，从行文逻辑看是“然君子立身”一段文字的总结。这一段文字使用了先抑后仰的逻辑，又采用了比较、比喻的论述手法，再加文中的“菁华”“糟粕”采用了道家的概念，以致扑朔迷离，使读者难于探知它的确切含义。

《书谱》兼有儒家和道家思想，以儒家为主干。儒家主张“君子立身，务修其本，本立而道生。……”（《论语•学而》）。《书谱》强调学习书法以“君子立身，务修其本”为前提的。所以行文特别使用了转折语气“然”，先抑后仰。从而使文章，委婉绵密，波澜生动。《书谱》例举揚雄的话说明社会上有轻视书法的看法。孙过庭是不同意这种看法的。但因为这种看法是客观的社会存在，是应该允许的，人各有志，《书谱》没有直接驳斥。而是抖转笔锋，用列举比较的方法，分为几个层次想褒扬后揚，叙述书法的价值和社会地位及功用：第一个层次，与对弈、钓鱼这些表现个人品藻的行为对比，这些行为尚且可得到人们崇尚肯定，那能够比得上有多种功用的书法呢？第二个层次，直接说明书法具有宣扬礼乐教化的功用。第三个层次，拓展开来用比喻的方法说明书法的功能能，能像神仙巧妙变化无穷无尽；好像陶工用泥土制作出无穷的器皿，能像那些工匠冶炼锤造出各种工具。第四个层次，《书谱》更直接说明书法的社会文化价值：追求新奇的人们可以从书法体势的变化中得到趣味的满足；那些喜欢深入思考探究理论的学者，从书法中悟到世界万物变化的秘密。学者可以借助书法为工具阐述自己思想主张，那些品评鉴赏大家从书法中到审美享受。  第五个层次，收拢说明世间事物的事里=理是互相统一，融汇贯通的，贤达的人能够同时具有著述和鉴赏能力。最后，总结概括书法功能价值：它记录知识精华，贮藏供人满足审美的需要。“存精”侧重书法的文献功能，“寓赏”侧重书法的审美功能，两者是并列的关系，是书法功用的两个方面。书法有如此丰富强大功能，怎们能说没有意义呢？“存精寓赏”高度概括书法的功用，委婉驳斥杨雄观点的片面性。从行文逻辑看，是对该段首句的回应。多么独到的文章，不少人将“存精寓赏”解释为“存录精华，供人鉴赏”，注意到文字书写的记录工具功能和审美功能两个方面，但没有说明两种功能的侧重面，记录精华侧重是文献方面，即文字的内容；鉴赏侧重在文字书写的形体，即审美方面。“书契之作。适以记言，醇漓一迁，质文三变”，书法艺术是在文字的使用过程中发展的，是一种寄生艺术，寄生在汉字的母体上，离开文字的实用也就没有书法艺术。书法是汉字书写的产物，总是和文字内容同体的。孙过庭之前，许多学者谈论书法都将将他和文字书写的记录功用和审美功用混在一起，《说文叙》云：“盖文字者，经义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故曰本立而道生”。孙过庭也重视书法“功宣礼乐”，但他更强调书法艺术性，强调其抒情性。这是的重要贡献。

笔者以为使读对“存精寓赏”者理解发生歧义的一个关键原因是这一段文字中“糟粕”、“菁华”的具体含义理解不同。“存精寓赏”前面有一句“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鑒者挹其菁華”。“菁华”一般语文意义即精华。“糟粕”一词的一般语文意义是指酒渣，常用来泛指废物。但是在“著述者及其糟粕”里，把赖以著述的语言文字视为“糟粕”废物显然是不合适的，孙过庭能将自己撰述的《书谱》视“糟粕”吗？《书谱》有着浓重的道家思想，庄子的《天道篇》里就出现过“糟粕”一词：“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但是在《庄子》中，“糟粕”不能简单地解释为废物，它是相对于“道”而言的，“道”是万物的本体，言语、著作只是“道”的外在表现，是借以表现“道”的工具。《书谱》中的“著述者假其糟粕”中“糟粕”，不应该理解为一般语文意义上的废物“糟粕”。而应该用《庄子》里“糟粕”的含义来解释。“著述者假其糟粕”，应该理解“著述者借用为工具”。孙过庭精心撰写《书谱》，自认为让“一家后进，奉以规模；四海知音，或存观省”，绝不会视作“糟粕”，怎么会视为废物“糟粕”呢？

总之，《书谱》注意到文字书写的文献记录功能和审美鉴赏功能，是密不可分的，“固义理之会归”，那修养有素的学者自然都同时具有高深的著述和鉴赏能力，他们的书法作品都是重要的文献著作，也同时是欣赏的书法作品。（2018-01-23  ）             

附录

1，以此寄托其鉴赏的心情，难道也是徒然的吗？”（马国权先生《书谱译注》上海书画出版社1980年版（44页）

2，存取精华借以寄托自己的情致，这难道没有意义吗！（永强《书谱译注》河南美术出版社1986年版（67页）

3，将精确的见解存录下来，以寄望于有鉴赏能力的人。（张存礼《书谱注解》）

5，以此寄托其鉴赏的心情，难道也是徒然的吗？（豆瓣网 韩彼留申科文章）

6， （书法艺术）记录下人的思想精华并寄托自己的情致，难道能说是徒劳无益的吗？（《世界上最全中准确的书谱 2010》书法屋）

7，把最好的见解存录下来，让有识之士来鉴赏 。（三軒书画网等）

8，存录精华，供人鉴赏，难道书法这样的作用是白费功夫吗？（？）

9，用他来蓄精养神，寄寓鉴赏，怎么会是徒劳的呢?（金木火的博客2009年）

10，以此寄托其鉴赏的性情，难道也是徒然的吗？(孙过庭之书谱现代文翻译鸿墨轩3dec摘自新浪博客2012-08-28

11，存录精华，供人鉴赏，难道书法这样的作用是白费功夫吗?(李淑萍博客转载 )、(三典轩书画网,又见蒋雪岩岩博客2014-10-5于武昌南湖）、（2016-04-26大魔阅515转 6）

12， 在平时要保持一种执着的精神，把学习和研究寓于欣赏之中，难道这是徒劳的吗！( 天马行空_...  摘自 今日头条  2017-11-28）

13，汲取书艺精华借以寄托赏识情致，难道能说是徒劳的吗？　（汉典古籍慧泉的博客孙过庭《书谱译注》2010-07-1）

14。以此寄托其鉴赏的心情，难道也是徒然的吗？（：鹅池书院首页，池畔拾贝，书学墨论《书谱》译注 ）

15，把学习和研究寓于欣赏之中，难道这是徒劳的吗!（东虢的日志）

16，。書法含有深沈的道理，又可供審美欣賞，可不是毫無意義的事呢！（2012-06-19  鸿墨轩3dec  ）

17，（书法艺术）记录下人的思想精华并寄托自己的情致，难道能说是徒劳无益的吗？（孙过庭书谱（繁体）翻译）

（此小稿思考多时，仍未彻底思虑清楚，勉强写出来，俾便听取同仁意见，同时促进深入思考，附录是我查检阅读资料时，随手摘录的，未曾一一核对。）

孙过庭【书谱】及其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