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含愁独不见”,岂意一语竟成谶
(2024-06-10 18: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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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为含愁独不见”,岂意一语竟成谶
——记公元686年的沈佺期
2024年6月6日
沈佺期(约656~约715年),字云卿,今河南安阳市内黄县人。唐朝大臣、诗人,对唐代近体诗的形成有重要贡献。上元元年(674年)中进士,时年18岁,少年得志。武则天为笼络人心,巩固统治,提出提高才高位卑官吏的建议,使沈佺期一入仕,便直接进入了唐王朝的最高权力集团的圈子,起家协律郎,从事文书工作。皇帝出巡或宫中大型活动时,随做应制诗文,精通声律规范。公元686年,沈佺期30岁左右,晋升为考功员外郎,位列朝中五六品的官职,主管科举考试。公事之余,仍侍从武皇,做诗应对,深得武皇器重。
垂拱二年(686年),左豹韬卫将军刘敬同出师北征,时任左补阙的乔知之受命摄侍御史护军同行。沈佺期得知乔知之随军北征,便以征人、思妇之事为题来赠送即将出征的乔知之。沈佺期写给乔知之的这首律诗全名叫《古意呈乔补阙知之》,以乐府诗旧题《独不见》为题。清人钱光绣评论该诗:“语语从古调淘洗,作律诗看佳,作乐府看亦佳。”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明·邢昉《唐风定》中称:“起语千古骊珠。”卢家少妇是梁武帝萧衍《河中之水歌》诗中的人物,言“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诗人借用其意,描写一位青春少妇的闺房之精美华丽:四壁以郁金香和泥涂饰,海燕双双栖息在她那用玳瑁装饰的楼堂屋梁上。可是,诗人越是用浓墨重彩绘制少妇居室的芬芳与华丽,好像越是让人觉得身居其中的少妇的孤单与凄凉。尤其是屋梁上那一对相依相偎、柔情蜜意的海燕,让孤身在华堂的少妇情何以堪?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视线从室内移向室外,窗外九月西风吹落叶,又频频传来千家万户为征夫游子准备御寒的捣衣砧杵之声。簌簌叶落,声声不止,更搅扰得思妇心绪难安。夫婿远戍辽阳,一去十年,她也苦苦思念了十年。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思妇的情思由眼前的秋声、秋色飘向了远方——辽阳、白狼河,这十年一去了无音讯,生死未卜,归期遥遥。丹凤城指长安城,据《列仙传》记载,秦穆公女弄玉善吹箫,引来凤凰集城上,因称京城为丹凤城。在长安城南的思妇这一夜又辗转难眠,寒风萧瑟,长夜漫漫,思念的人啊到底在哪里?现在怎样了?越想越担心,越念越忧虑、越愁苦。现在闺中美少妇不只是孤独寂寞,更添忧虑深愁了。
“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明·胡震亨《唐音癸签》评:“沈诗篇题原名《独不见》,一结翻题取巧,六朝乐府变声,非律诗正格也。”《独不见》是乐府旧题,意指“伤思而不得见也”。沈佺期的这两句“翻题取巧”,明明是思妇无法与远征的丈夫相见,却偏偏埋怨明月有意照在这个愁怨深重的思妇面前。“流黄”是指妇女身上黄紫相间的丝绢衣裳。清·朱之荆《增订唐诗摘钞》评曰:“愁不见月,倍增愁思,故怨及无情,若有人指使而然。”结句思妇不胜其愁,迁怒于明月,构思新奇,无理有情,拓宽了前人写望月怀远的意境,更增添了诗歌的抒情色彩。
该诗受到了姚鼐、王夫之、沈德潜等名人大家的推崇,明人何景明、薛惠誉其为“唐人七律第一”,对唐边塞诗的影响很大。“谁为含愁独不见”,没想到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待到乔知之北征归来。回朝升迁左司郎中。天授元年(690年),乔知之的小妾为武承嗣夺去,后乔知之被杀。人生无常,谁也未能料到,现实剧情中思妇明明已经等来了自己朝思暮念的人,怎料横生枝节,夺妾取命,从此天人两隔,真的永远也无法相见了。此中的悲恨,又有谁知,谁怜?
正如乔知之因美妾遭祸,满腹珠玑的沈佺期也常常因受恩遇和得宠而遭到同僚的嫉妒与中伤。公元697年前后,他由考功郎晋升为给事中,之后又做了五年尚书,位列正三品、九卿,彼时官位显赫。长安四年(704年),沈佺期受核入狱,实为被诬蒙冤。然后,最让他受世人诟病的是他因“谄事太平公主、张易之等贵佞”而被流放驩州一事。其实,那件“薄其为人”让他在历史上一直抬不起头来的事情,另有说法。据《通鉴纪事本末》记载,发生在670年到705年李唐王朝内部的政治和宫廷权力斗争所干涉的人愈千,但并无直接提到沈佺期的地方。也就是说,沈佺期只是武则天统治时期写应制诗比较得宠的文官。宫廷政变、武则天去世之后,她在长安时的一批亲信旧臣遭到了全面洗劫,性情耿介、才高遭人嫉妒的沈佺期不幸也在其列。中宗神龙705年,49岁的沈佺期被流放到驩州(今越南北部),并在流放地生活了五年。这一路,他是以极强的意志和一颗不甘的心忍辱活了下来。公元710年接到平反通知,沈佺期回到长安,历官修文馆直学士、中书舍人、太子詹事。开元初年(715年)去世,享年59岁。如果当初他真的参与了太平公主、张易之案,与唐睿宗是死敌,那睿宗怎么也不会给他平反的。
公元686年,沈佺期用这首乐府旧题《独不见》写的赠别乔知之的诗,谁也不曾想到竟一语成谶,而且都是在他们人生最风光得意时。乔知之从边关回来,加官封赏,与家人团聚,执妻妾之手未暇暖,却飞来横祸,惨遭杀戮。沈佺期呢?为官三十年,恩宠一生,官至九卿,却在人生最巅峰时卷入朝堂之争,终锒铛入狱,发配蛮荒,妻离子散。生命起起落落,半生荣华,半生颠沛,谁也无法预料。“郁金堂”,“玳瑁梁”,富贵繁华温柔乡,热闹红尘中有乐、有情,必有苦、有悲、有离散、有决绝,而身处其中的人们独不见乐极悲来、人非物换,到头来大梦一场。